禅说庄子·逍遥游 第三讲 一定要知道自己的局限性


          禅说庄子·逍遥游

        第三讲  一定要知道自己的局限性

 

上一周我们谈到了“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这属于哲学认识论范畴里的东西。在我们日常生活之中、生命之中,实际上我们每天都处在“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的这么一个状态中。有的人很能干,但他只是在某个行业戓者某个门道很能干,换一个行业,换一个门道,他就没用了。以前有一部美国片子《Cast Away》,译名之一《荒岛余生》,说的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航空邮政人员,有一次发生了空难,掉落在一个荒岛上。只有他一个人,于是开始像原始人一样的求生,此时他感觉到自己非常地无能。以前的生活环境有洗衣机、有空调,吃餐厅、吃罐头,什么都有,一下子到了荒岛上,要自耕自食,面对着自然,他一下就无能了。狮子很厉害,到水里一下就没用了;鲨鱼很厉害,到了陆地上,它也就没用了。所以我们看到这些,就应该明白无论你有多大的能耐,都是在一定因缘内的。蚯蚓就这么一个很可怜的小虫,它就可以在土里面,和土壤的环境融为一体,打成一片。它的生命构造和智力就恰恰适合在土壤里生活。我们看自然界里的生物都无不与它的生活环境融为一体,离开了这个环境,它就无法生存;但换一个生物到它那个环境来生活,也未必能适应。

 

“小知不及大知”,当然这个知也可以作为智慧的智讲,“小智不及大智,小年不及大年”,小智是在一定的因缘范围内,大智也是在一定的因缘范围内,在佛教里把这些统统称为后得智。用庄子的话说“知必有所待而后当,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包括今天有人打电话来说,为什么不能预测这个地震。我说:“人永远是人,不管是活佛也好,喇嘛也好,你打个卦也不可能预测那个地震。还有前两年南亚的海啸,谁能去预测,对不对?不可能预测。这也是“小知不及大知。”不可能把上帝的事做了,人毕竟就是人嘛!你想超越这个,是不行的。”

 

我反复地说,已知的是有限的,未知的是无限的,我们永远都面对着一个未来,未来是偶然性起作用。过去的事情我们通过回忆、分析、综合,认为是必然的,感觉过去的都是必然性的。但是面对未来的事情却都是偶然性的,所以一定要把这个道理作为一个决定见来认识。“小年不及大年”,你活一小时也好,你活一万岁也好,都不出生死两个字,都在生死之中,都有一个完整的生死过程。因为庄子在《逍遥游》里面,还没有展开“齐物”的观念,到了下一篇《齐物论》才把天地万物的种种差别给以展现,在差别之中又该怎么齐物?当然在《逍遥游》里也谈到了,但是谈得很笼统。

 

汤之问棘也是已: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

 

这里又把开篇“北冥有鱼”重复了一遍,这个重复是商代开国君主成汤问他的老师棘的。成汤也曾经向棘提过这样的问题。“穷发”就是寸草不长的地方,在中国的北边过了戈壁滩,大沙漠,那里就叫穷发地带。以前是匈奴民族、突厥民族,后来是蒙古民族在那里繁衍生息。“穷发之北,有冥海”,到底是贝加尔湖还是北冰洋呢?我们不管它。战国时期,我们已经知道有穷发之北,至少在庄子时代,已经知道有贝加尔湖这样的地方,可想我们祖先的思维和活动空间是很大的。在《尚书》的《尧典》里也谈到了南到交趾这个地方,也就是南到越南北部这个地方,我们的祖先四千多年前就已知道这么大一个地理空间。

 

 “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未有知其修者”,就是不知道到底它有多长,因为这一段在上一堂课里我们已讲了,这里就不重复了。“其名为鲲”,鲲是鱼,通过一定的修养,在北冥里通过一定时间的修身养性,然后由鲲化鹏。

 

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它的背就像泰山那么高大。“翼若垂天之云”,它把翅膀展开以后就像把天边都遮蔽了一样。还不仅仅是这样,“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它起飞的时候,盘旋而上,这是动态的。《道德经》里有“抟气至柔,能婴儿乎”?抟就是围绕着我们的生气,抟就是团圆的团,有一种动态的感觉,我们把气团起来。“扶摇羊角”,在《庄子·在宥》里有“云将东游,过扶摇之枝而适遭鸿蒙”嘛!“扶摇”是什么意思?在四川省三星堆博物馆里就有“扶摇”树,又叫通天树。我们看那棵树盘旋而上,一层一层地重叠着,上面也有太阳鸟,它就是登云梯,通过扶摇树到天堂里去。后来到了汉代,扶摇树演化成了摇钱树。为什么呢?太阳鸟慢慢地就消失了,鸟变成了铜钱,也就成了摇钱树。在四川古蜀文化里有这样的记载,大家有兴趣到四川三星堆博物馆,就能看到这个扶摇树,也叫登天树,也叫摇钱树。

 

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羊角,我们很多人都看过美国那个《龙卷风》的电影,包括美国《国家地理》杂志也有报导,真正龙卷风一起来,就像一个羊角状,下面就像羊角尖似的小小的一点,大的龙卷风如台风,上面有几里、甚至上百平方公里那么大。所以我们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庄子对自然简直是观察入微,这点在《庄子·齐物论》里得到了充分地展开,他对自然、对环境有深刻细腻的观察。

 

那个时候“绝云气,负青天”,当然我们可以通过一个画面来感觉,庄子的文章好在什么地方,他不是纯理论的说教,而是把很多理论图像化了,给我们一个感性的感觉。而且不能仅仅停留在感觉上,反过来我们要通过这个感觉,把它转化成一个理性的认识。我们怎样“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我们能否“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实际上“北冥有鱼”就是我们的不知,冥者,黑暗也,冥就是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玄乎乎的东西是沉在水底的鱼,但是,一旦透出了幽冥的海洋,智慧之光透出来了,那么就“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一切不知的东西就知了,一切不见的东西就见了,知识就这样产生的,就这样出现的。这个知识的出现可大可小,有小知有大知,有小年有大年,这些都在我们的感知范畴之内。

 

绝云气,负青天”,我们的精神也是“绝云气,负青天”的,然后图南,不仅可以图南而且可以图西,四方上下无不可游,不然怎么能叫逍遥游呢?当然在这里是有专指的。专指什么呢?这个大鹏从北冥出来到南冥,这就是鲲鹏运行的途径,这个途径很大。上一堂课我也谈到,我们怎样使自己的精神能与之相应。我们的精神,平时活得也是很窝囊的,每天起床上班、下班,在单位里就干自己的一点事,为五斗米折腰,为一点米钱操劳忙碌。我们的精神需要有“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这么一种振奋,我们需要有“水击三千里”这样一种振奋,包括这次抗震救灾中,我们看很多英雄集体、英雄个人在这么险恶环境之中,不顾一切地舍己为人。今天上午,我成都的一位朋友也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公安干部,在都江堰医院那里执勤,还给我发了十几个短信,非常感人,也非常揪心。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出平常一个人精神都是平稳的,到了非常之时,我们的精神也会有非常跳跃的东西出现。

 

下边就谈到另外一个景象,“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看到大鹏从北冥到南冥,数万里的漫长旅程,这个斥鴳就是在小池塘边上,跳来跳去的小麻雀,看到了就笑大鹏:你到哪里去忙碌啊?忙什么呢?“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我们都看到过,麻雀飞一下就是数丈,它翅膀无力嘛!就要向下,休整一下又向上,麻雀的飞行是很笨拙的,不像大雁,也不像老鹰,它只能“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它只有这个能耐,它感觉到是飞之至也,已经很快乐了,已经很知足了。像大鹏这样飞九万里,从北冥到南冥去干什么呢?当然小人物对大人物也会有这样的看法。成都人吃点麻辣烫,打点小麻将,也可以过日子,像那些珠三角吃房租的食利阶层,每天无所事事,总之每月有几千乃至几万块钱的收入,他们每天也是泡澡堂,喝早茶,打打麻将,也就是那样过日子嘛!没有一个振奋,说他们幸福指数高吗?也可以说很高,就看人以什么标准来要求自己。

 

所以我在龙江书院里立了一个学修总纲,第一就是立志。我们人生活几十年,在百年之内,我们的志向是什么?就要有一个定位。有了一个定位,我们如何达到这个目标,就要对自己进行修炼。因为我们身上有很多很多的负担,精神上、灵魂上、道德上、智慧上都有很多不干净的东西,这就需要炼性。就像清除计算机里的病毒,把一些包袱的东西清除掉,使我们轻装上阵,这确实需要炼性。炼性就是价值观念的一个确定,确定以后对我们的精神进行加减乘除,该保存的保存,该排除的把它排除出去,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才能开眼,打开我们的智慧之眼,使自己有非常之智,非常之能。然后致用,使自己的工作做得更好,并回馈社会。我们也不能要求所有的众生都这样,一般的老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就是一个很好的事,整个社会太平和谐,哪怕就像斥鴳一样,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他也很自在,抓点草籽,捉点小虫,也很舒服,这个是大小之辩。“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鲲鹏和麻雀这些都是大小之辩,无论你鲲鹏飞多少万里,还是超不出五行之外,超不出乾坤,仍然免不了生死。既使有鲲鹏的能耐,有鲲鹏的智慧,也还是在鲲鹏的范围内,仅此而已。因为庄子在它的学说里,包括后边的文章,他都是这么来谈的,怎么理解这么一个大小之辩呢?下边又说: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徵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

 

智慧能够胜任一个职位,如眼睛能够胜任视觉,鼻子胜任嗅觉,耳朵胜任听觉一样。当然如果残疾人就不说了,没有眼睛,没有耳朵怎么行,但是这个“知效一官”,他的确能够胜任相应的东西,当然这个官也可以是一个县官,一个州官,对于这个官或一官之职,我们无论干什么职位,都应该胜任。

 

行比一乡”,自己的行为,自己的品行,能够在当地的圈子里面比附吗?能够团结,能够亲近一方之人吗?能当然好。“德合一君”,自己的道德突显出来了,能够契合一国之君。“而徵一国者”,这个“而”是能耐的意思,能耐表现出来了,大家都来赞叹,大家都来歌颂,取得全国人民的信任。尽管这些都是优秀的,由小到大,这个半径不断地扩大。“其自视也,亦若此矣”啊!如果自以为是,就像小麻雀笑大鹏一样,我们在自己的圈里干得不错,干得很好,自己得意洋洋,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我们经常也能看到这些现象,我们这个圈里,大家都很谦和,但是回到他自己的部门里,自己是一个部门的领导,一回去,坐在他自己的的交椅上,罡气就出来了,眼神都不一样了。为什么呢?这用孟夫子的话来说就叫“居移气”。一定的场合,一定的职位,当久了以后,你的氛围,你的感觉就变了,自己身上释放出来的神态,包括自我感觉就变了。有些当官的,昨天晚上在电视上还是眼放金光,胸口挺得直直的,说话声音也很高亢;但是第二天 “双规”了,我们看他的眼神就像斗败了的公鸡一样,说话的声音一下就急促了,尾巴一下就耷下去了,这个就是“其自视也,亦若此矣”。他离开了那个圈,到另一个圈,他就不行了,不适应了,所以我们人一定要知道自己的局限性。很多人不知道自己的局限性,在自己游刃有余的圈里感觉到很了不起,但他不知道自己仅仅是在这个圈里游刃有余,换一个地方就寸步难行了,这确实是一个麻烦事。

 

而宋荣子犹然笑之” ,面对着“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徵一国者”这样的人,宋荣子就嘲笑他们。宋荣子也是战国时期名家的代表,宋荣子玩的东西不一样,他提倡“率性虚淡,任理直前”,从不运用智慧去推求个什么,能役心于道,栖身物外,故不为名利所累。这样的人,当然就可以“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因为宋荣子也是在道上行,他对功名富贵,对名誉都是淡泊超然。“举世誉之”,全社会的人来赞誉他、歌颂他,他没有什么感觉;全社会的人都来批评他,他也没有什么感觉,他在毁誉上可以说达到了不动心的境界。

 

另外,“定乎内外之分”,什么叫内外,内就是我们的主观世界,外就是客观世界,他明白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的界限,像《坛经》里说“心迷法华转,心悟转法华”。我们的心经常被外面的是是非非所牵动,把我们揪着团团转,我们的眼耳鼻舌身意都被外边的色声香味触法牵着走,而不能超然于其上。《金刚经》里说:“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 嘛!要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那的确要应该对我们所知所感的东西,对我们面对的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即我们的精神、价值观念进行定位,必须要优秀起来,高卓起来,你才会有这样的境界。

 

所以老子《道德经》里说:“宠辱若惊” ,一般的人,宠他一下,唉呀!他就大吃一惊,只要领导对他笑了一下,发了点奖金了,简直受宠若惊啊!有的人批评了一下,也是吓得腿发软,这些人都是没有修为的人。真正有修为的,看破了这个世道炎凉的,看破了利害是非的人,他才能够达到宠辱不惊,这叫定力。我们平常在社会生活之中,都需要有这样的定力,能够达到“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这是一个非常高的修为了。

 

《菜根谭》里说:“我不好洁,谁能污我”啊!我一身都是大粪,还怕你往我身上泼脏水啊!“我不好名,谁能毁我”,如果我自己根本无所谓名不名,我又不当圣人,又不当贤人,我也不当君子,还怕你骂我是小人嘛!我就不害怕。如赵州老和尚说:“相骂饶尔接嘴,相唾饶尔泼水。”所以这个需要相应的心理锻炼,要有这样的心理承受能力。有的人很脆弱,受不得一点委曲。最近从报纸上看到,有的小孩子受了一点委曲,就从六楼上跳下去,摔死或摔残,这没有必要嘛!要有这样的承受能力,特别是在场面上有成就的人,在大风大浪中应该经得起折腾。所以这句话看起来很简单,古代很多读书人都知道“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这样的境界,但是,一旦真正这样的事落到他自己的头上时,自己是否扛得住,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非得有大的修为才行啊!

 

这个修为在什么地方呢?就在“定乎内外之分”,为什么有很多修道的、学佛的人,他们学什么呢?就是学这个内外之分。什么叫内?什么叫外?非内非外,亦内亦外,外就是内,内就是外。我们可以从佛教的中观学里反反复复琢磨这些语句,让这些语句变活。什么叫内外,我们好好地感觉一下,我这一百多斤,是内还是外?实际上这个内外很简单,在我这里就是我和非我。我的概念,我就是内,非我就是外,但是“我”,大家能够界定它吗?谁能对“我”有一个准确的判断?非我的东西就比较容易做出判断。但是这个“我”,你就不好做判断,因为你明白了这个“我”的话,你就见道了,就明心见性了,开悟了,那可不是一件小事。

 

“定乎内外之分”,这需要相当高的功夫,你才能行的。另外呢!还需要“辩乎荣辱之境”,能够明白这个荣,凭什么能荣?辱,凭什么会辱?荣辱都是缘起的嘛!这里的因果关系,它的生灭来去,你要清楚这个。“斯已矣”啊!达到这样已经不错了。

 

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像这样的人,因为他看破红尘,看破世间的功名富贵,所以他在世上“未数数然也”。他绝不会急急碌碌地在社会上钻营,在社会上削尖脑袋,用现在的话说,去拼搏也好,艰苦创业也好,这样辛劳,那样辛劳也好,他不会为社会上的功名利禄去劳神,去耗费他的精神。中国历史上的隐士就是这样产生的,从先秦到宋元明清,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隐士,他们靠什么来滋养他们的身心?因为隐士比仕途上的人,比在朝为官的人活得更自在、更轻松,当然也可能穷苦一点。有的隐士是官宦子弟,本身家财万贯,就像贾宝玉一样的,他不想当官,只想当和尚,那也没有办法。当然很多隐士呢本身就是穷光蛋,没有钱,但是他们好道。所以这些当隐士的、好道的人,是不分阶层,也不分阶级的。穷人家屋里也有好道的,我们看颜渊那么穷,六祖大师打柴的柴夫一个,他们也可以在道上行。当然也有皇帝,释迦牟尼是王子也出家了,像三车法师——窥基,尉迟恭的亲侄子,也是出家跟着玄奘大师,后来成了一位著名的佛教大师。

 

怎样看破红尘?在世上“未数数然也”,不急急碌碌地在社会上去奔波,去操心,超然于这些是非之外。这的确是价值观念的积淀,价值观念积淀好了以后,你形成了一种习惯,我们所入所没,随所在处都能够打成一片,那就不得了了。但是庄子在介绍宋荣子的一番境界后,马上就提出了不同的意见,“虽然,犹有未树也”。他呢,还没有达到最高的境界,道德的修养还没有真正的建立起来。为什么呢?用大乘佛教的话来说,你这个还是小乘境界,阿罗汉境界,焦芽败种,仅仅是个“自了汉”境界,什么叫“未树”?到底要树个什么呢?庄子并没有给出一个正面的答案。后面又说:

 

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

 

但列御寇——列子,“御风而行”,那是很了不起的。我们看武侠小说里的,御剑气而行啊!自己的气一动,把自身化成一道剑气,比段家的六脉神剑还了不得,六脉神剑就是发功嘛!指头发功,手指尖上放激光就可以取人性命,但是“御风而行”是把自己变成一道剑光就出去了,全身虹化,而且遨游于世界。“御风而行,泠然善也”,很舒服,很自在!当我们自己在天上腾云驾雾的时候,的确逍遥自在!东南西北,上下左右,念头一动,衣袖一甩就过去了,哎!很自在。

 

旬有五日而后反”。在外边玩了十五天,然后回家,这个的确是比宋荣子舒服了,功夫高了,有神通的。宋荣子不过是一个老老实实的、与世无争的隐士而已嘛!但是列子就有神仙的气象了,可以把自己的形骸放到大自然里去遨游,已经超出社会性了。宋荣子毕竟是在社会性里,他只是不动心。但列子完全超出了凡人,已经像神仙一样在天地之间飘来飘去了,但是还是以十五天为期,还是要回来吃饭、睡觉,回家陪太太,列子可是有太太的。

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大家都追求一种福,广东人喜欢福报,经常烧香求福,这个福不是老佛爷的佛,而是福气的福。这个福,我们都讲幸福指数,实际上就是追求人生的一种极致的快乐。怎样使我们达到一种人生极致的快乐,《庄子》三十三篇中还有一篇叫《至乐》,就是谈人生的最幸福、最高的境界,庄子在《至乐》篇里所标的这么一种境界,还不是西方基督教里上帝的天堂,也不是佛教净土宗里所说的极乐世界。庄子《至乐》篇里标的境界与佛教的中观和禅宗标示的境界是一致的。什么叫乐?列子也是想致福,未数数然也。他也不是很刻意地去追求这个事,宋荣子也不是刻意追求这个。

 

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虽然他可以御风而行,不用脚走路嘛!“犹有所待者也”。大家要知道,在《庄子》里“有所待”这三个字非常重要,“有所待”在中国哲学上,在中国思想史上往往都把庄子这三个字拿来说,实际上这三个字在佛教中就很好说,就很容易说清楚,实际上就是缘起。“物从因缘,故不有;缘起,故不无”,这是佛教中观里归宗的一句话。任何事物都是因缘而起的,所以呢,它不有——因为没有这个因缘,他就不存在。没有父母就没有我,对不对?所以在父母结合之前,我是空的,父母结合后可能有了我。十年、二十年以前也没有这栋楼,要建这栋楼,首先得有钱,再有个建筑师来建这个房,砖、沙、钢材这些建材都备齐了,建起来这个楼就有了,然后泰普公司的邵总欢迎我们到这里来上上课,于是我们这就挂了牌——南华书院,就有了,一周前都没有这个。现在有了,以后还有没有呢?说不定以后这个牌子砸了,搬走了也就没了。这就是物从因缘,故不有;缘起故不无,既然缘起都成就了,你说他没有,就不行嘛!那肯定有。所以有所待,就是待缘嘛!为什么我们不能预测这次地震?因为我们人预测的手段很有限,老天爷要这个地怎么动?这说不清楚。我经常说,在一个水塘里不时会有沼气气泡冒上来,你能预测这个水塘气泡什么时候冒上来吗?在东边还是西边冒气泡,谁能把他算出来呀?就是一个池塘里的气泡什么时候出来都算不准,那这么大的地震,你还能算得准吗?

 

所以我们要承认未来和未知,乃至无知。有一种客观的存在,我们会超越这个,我肯定会超越这个。当然我们也有超越,我们不断地扩大已知的半径,但是我们越是扩大已知的半径,就陷入了爱因斯坦的怪圈:已知的半径越大,所接触的未知的空间也越大;已知的半径越小,所接触的未知的空间也越小。山里的老农民,几十年不下山的,他就没有什么未知的东西,你要说什么原子、分子、电脑、手机,他不知道。因为他连不知道都不知道,所以他也无所谓知与不知,他就知道山里的东西。什么时候可以采点药,什么时候可以打点兔子,什么时候狼要来了,他知道这些。离开了他生活环境的因缘圈子,外边的他就无所谓知不知了。知,对他来说是一种无聊,不知对他来说是一种肯定。当然,你成了思想家了,成了科学家了,人家就会问你这,问你那,你能够知道,别人就说:“唉!了不得。”你不知道,别人就会说:“你还是大科学家呢?连这个都不知道?”就有麻烦。

 

所以“犹有所待者也”我们一定要把这个作为一个决定见,在佛教里很强调决定见,决定见就是真理,我们不能动,我们要信受奉行这个东西。我们平常说要参禅入定,什么叫参禅入定,有了定见才叫参禅入定,没有定见,那个定也是外道定,没用的。必须要有正见,用佛教的话说就是正知正见,不是邪知邪见。决定见我们简称定见,我们有了定见,又是正见里的定见,就是说我们确定了这种认识,我们确定了这种认识模式,我们就不要去轻易地挪动它。所以佛教里说破戒可以,你受了戒以后,杀人放火,这些都无所谓;酒色财气都不怕,就怕破见。破戒不可怕,破了见最可怕,为什么呢?你把见地丢了最可怕,破戒以后,你忏悔补戒就可以了嘛!我洗心革面嘛!重新做人嘛!我忏悔嘛!但是,你的见地破了以后,只会向地狱里越走越近。因为破了见以后,你就不知悔改了,就不知忏悔了,就完了,所以说“犹有所待者也”在《庄子》里也是一种决定见。因为缘起这个道理,不管是自然科学还是社会科学都是不排斥的,在宗教学也是成立的,都不会否定这个认识的。这里就谈到了前面这一切都是有所待,后面就谈到了最高境界了: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这几句实际上就把《逍遥游》的精髓,最高的境界,乃至《庄子》三十三篇最高的修为境界给标出来了。用佛教的话说,就是果位上的事了,成佛了,成菩萨了,才有这样的境界。“若夫乘天地之正”,大家一定要明白这个正,正就是不邪,什么是天地之正?正就是别去违犯自然,别去抗衡自然。春夏秋冬是自然,我们不能随意变动春夏秋冬;白天黑夜是自然,我们不能去违背白天黑夜;生死是自然,我们不能去抗衡生死,这个叫“成天地之正”。当然,科学技术的发展就在改变自然,有空调,我们就不过冬天,也不过夏天,夏天一热就把空调开起来,可以像春秋一样地凉爽;冬天冷的时候,空调一打开也不冷了,很舒服,白天睡大觉,晚上瞎胡闹,这也是不乘天地之正。

 

我反复说要乘天地之正,但很多朋友总是调整不过来,因为人应守子时,昼出夜伏,这是人类繁衍若干万年所凝固下来的自然生物性。作为人这个生命本身,从人的始祖开始就是昼出夜伏,这在基因上,在生物钟上,已经是铁定了。我们不是猫头鹰,不是老虎,不是豹子等夜行动物,它们是白天睡觉,晚上出来活动;我们是白天工作,晚上睡觉,我们的生物钟就是这样的。如果一个社会长期逆生物钟而行,一来对自己的身体会造成损耗,二来对我们子孙后代的基因延续也会产生影响。大家都习惯了现在,无所谓,就忘记了以后的麻烦,就像这次地震所引起的反思一样。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国家在科学技术上投入不高,专业地质工作人员也不多,监测地震的机构也不多。但自从邢台地震以后全民抗震,几乎每个乡都有一个地震小组,每天就观察池塘里的鱼怎么样啊?看老鼠、麻雀怎么样啊?看蚂蚁怎么样?时时观察身边的环境对地震有什么异常反映,所以1975年辽宁的海城7·3级的地震就准确地预报了,几十万人、上百万人就躲过一劫。唐山大地震也是通过全民的力量,土专家和洋专家结合,确定了在那几天,7月20日至8月5号有地震,准备报上去,但那时“四人帮”横行,批邓反右正在高潮期,不能因为地震来破坏“文化大革命”,就没有报上去,结果唐山就死了几十万人。当时唐山东边有一个县,是昌黎县吧?那个县的县长、县委书记、革委会主任,他们就胆大,事先预报了,全县的人当晚就没有在屋里睡大觉,全部到外边去了,因为是夏天嘛!不用地震棚都可以的。事发当晚,就这个县的人存活下来了,没有死人,所以我们说,只要大家把注意力投入到那个地方,预报就有可能准确。

 

因为这几十年,大家都在发展经济,注意力都在人民币上,谁去留意这个?尽管科学技术和仪器先进了,现在的地震仪器比三十年前的设备不知道先进多少倍,花的钱可能是以前的百千倍……何况也不太重视民间反馈的信息,因为民间也不怎么反馈信息了,因为大家都去忙钱了,忙着做生意了。尽管四川《绵阳日报》报导有几十万只癞蛤蟆过公路的情况,有人就感觉会有地震,但又有人说是造谣,弄不好要抓起来,因为大家的注意力不在这个上面。我经常说:“很多事情清楚与不清楚,关键是在我们的注意力。我们的注意力放在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从不清晰到清晰,因为投入精力了。如果我们不投入精力,你把仪器撂在那,人不去料理它也不管用的。

 

我们看“乘天地之正”,我们怎样乘天地之正?就一定要顺随自然。所以我今天早上看中央台的报导,周永康到甘肃视察灾区,谈到了一条,要可持续发展,要有科学的发展观,要怎么怎么的,总之要顺随自然,不能违背自然。我们觉得现在的舆论导向慢慢地要扭转过来了。我认为,四川山里几十万的难民,就向附近的地市转移,向绵阳也好,德阳也好,广元也好,成都也好,大城市把这么几十万人消化应该很容易。那些山就还给自然,那些山就让它长树长草,就算以后发生了地质灾害也没有什么损失嘛!何况生态恢复了以后,还可以预防地质灾害。我们看北川县的山体滑坡,一个县城在几十秒之内,百分之八十以上就被埋没了,为什么会埋没呢?因为植被破坏了。如果不是在五十年代、六十年代对生态环境的摧残,怎么会有这样的恶果呢?包括绵竹县汉旺镇的大地震,汉旺以前是森林密布,从五十年代开发矿山,包括在德阳建东方汽轮机厂——三峡机组都是在那生产的,职工连家属那是好几万人的企业啊!相当大的。这次连剑南春酒厂也给毁了。这些就是过度开发带来的,还有绵阳安县亚洲最大的风洞,这次也是损失惨重。所以这个“乘天地之正”,就是顺从天地自然状态,别去折腾它。

 

而御六气之辩”,什么叫六气呢?就是阴阳、风雨、晦明这六气。辩,就是变化。我们要驾驭阴阳、风雨、晦明这六气的变化,实际上这个御是要顺应这种变化。如果你要去对抗它,那是很麻烦的。比如有些炼密宗的宝瓶气、拙火定的,[陈震坤1] 冬天只穿一件衣服,还暖洋洋的,那个好费功夫啊!练这个功夫需要十几年,每天都要花几个小时。我也见了一些朋友练这个功夫的,每天至少要耗四个小时坐在那儿,冬天倒是很舒服,你看我纯阳之体,只穿一件单衣服坐在那儿。我穿一件棉袄、一件羽绒服坐在那儿又怎么样呢?对不对嘛!这十多年,每天四个小时我能干多少事,你何必去违反自然呢?冬天就多穿两件衣服嘛!夏天就少穿两件衣服嘛!有些人还想学神行太保,在道教里神通广大,先是炼自动功,然后炼跌功,从楼上跳下去,筋骨不坏,这个功练成了以后就给你上甲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你就是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你还能比过一台小车,或者比坐火车快吗?这些工具不需要你去练,又安全又快。拴上甲马,像戴宗一样的,还怕别人泼大粪,或者鸡血、狗血,或者狗一咬,一个跟头就摔下来了。在古代有这个说法,练神行术的就怕狗咬,就怕大粪。如果你正在田野上顺风而行的时候,碰上一个小孩子在小便,你一个跟头就落下来了,摔得头破血流的也不划算。

 

所以“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啊!我们只有顺应正气,才能以游无穷啊!我们只有顺应自然,才能以游无穷。所以要明白“时不至不可强生,事不究不可强成”的道理,如朱熹的一首诗所说:“昨夜春水江边生,艨艟巨舰一毛轻。向来枉费推移力,今日中流自在行”。一艘搁浅的船,在长江边上,拿九头牛去拉都拉不动,很费力的。这两天涨水了,雨水来了,洪水来了,不需要你去动它,船自己就浮在江面上了。这就叫顺应因缘,四两拨千斤,我们干事最好是用这个方法,借力打力,用慕容复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所以我一辈子不做因缘不及的事,因缘到了,我顺流而下就行了。你要去凑和因缘,去组织因缘,那很麻烦,再加上我这个人又懒,又被动,要我主动去跑事,也麻烦。因缘自然会齐时,大家都愉快,不费吹灰之力。的确有时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啊!我们就要善于在无心插柳柳成荫的状态中去干事,有心栽花时,实际上还未必能到位。我们修道也好,搞修行也好,就要知道这里的玄机。如果不知道这里的玄机,那么你是费了马达又费电,不划算,而且也难以成就。

 

所以“彼且恶乎待哉”,我随顺因缘,我不待那个,我不去主动地有所为,因缘到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就是禅宗里讲的“随缘尽性,尽性随缘,如如不动,动亦如如”。你这样多自在呢!随顺因缘,我们就四两拨千斤;逆因缘而动,那就非常麻烦。

 

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这三个排比就是归宗的话了,至人无己,什么叫无已?小大公就是无己,就是把这个“我”字放下,你体证了这个无我,那就叫见道。因为这个我也是因缘成就的嘛!因为有我的父母,有我的老婆孩子,有我的工作单位,有我的左邻右舍,有这些才有我嘛!如果把这些都去掉了,把外界的一切因缘都去掉了,哪有我的存在呢?有的人平常都没有什么显现,当利害接触的时候,马上那个“我”一下就蹦出来了。平常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是朋友的时候,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一团和气。在没有伤及利害的时候,好像这个我都消融在友情之中,突然一下,利害相左了,那个“我”一下就蹦出来了,成了很刚性的接触,那就很麻烦。怎样使自己达到无我的状态?佛教里强调“人无我,法无我”嘛!要人我空,法我空;在《庄子》里、在道家学说里就是个“无己”。《齐物论》里“今者吾丧我”也是标明了这样的境界,在《庄子》的很多篇章里都在谈怎样使自己达到这种无我的境界。你“无所待”,就无我了;你“有所待”,就有我。为什么?因为有个主观,有个客观,当然这个我就出现了。

 

神人无功”,真正的“神人”,他是不需要建立什么功业的。建功立业的人都是凡人,凡人才去建功立业,当然我们并不是批评凡人,这个也是很自然的。所谓的神人就是“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他不带什么东西的。他游于无穷,完全随顺世间,用马祖的话说:“饥来弄饭困来眠”。他不管那么多。为什么无功,他没有内心的躁动,没有内心的追求,他没有欲望的冲动,他没有这些欲望,没有世间这些众生心态的冲动,没有这些烦恼的发动,他哪里需要去建功呢?这些功是建立在欲望的发动上面的,但是神人无功,他却有大功,他是以天下为功,以成就众生为功,他是玩这个“功”。

 

“圣人无名”,真正的圣人,他不是捞名捞利的,真正的圣人就是站在你身边,你都不知道他是圣人,如果你知道他是圣人,那他已经不是圣人了。这也是人与人之间的一个悖论,当然也有例外的,孔夫子是圣人,耶稣是圣人,释迦牟尼是圣人,在他们在世的时候,他们也是名扬天下,谁都知道。他们不是无功,而是有伟大的功劳啊!他们为了人类的文明,特别是在人类伦理的建树上,他们的功勋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这是圣人。用佛教的话来说,是佛菩萨的境界。佛是达到了无学位的,我们都在有学位上,圣人都在无学位上。什么叫无学位?我们在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博士生、博士后,都是有学位,你都在因位上学,你真正当了大教授了,当了科学院的院士了,相对于文凭来说,你就是无学位了,你只有给别人发文凭的资格。下面话锋一转,就谈到了尧与许由的故事:


 [陈震坤1]可能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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