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说庄子·逍遥游
第二讲 冲破我们习以为常的习性和思维习惯
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对今天的人来说,《庄子》这部书已经很古老了,但那时还有比《庄子》更古老的书,这个书就是《齐谐》。“谐”呢!在古代专门记载滑稽、怪异、诙谐之类的事。《齐谐》这部书,“志怪者也”,就是专门记载怪异之事的书。我们现在看《山海经》,可以说和《齐谐》很类似,因为《山海经》里记载的事,我们现在人看,简直是天方夜谭,比天方夜谭还天方夜谭,你说不清楚,因为都非常神奇,非常古怪。当然现在很多的历史学家、文献学家在研究《山海经》,因为其记载的是我们三千年、五千年乃至一万年以前,中华大地上各个部落的奇事,那时中国大地上建有万国,也就是有一万多个部落,这些部落里,什么样的形形色色、稀奇古怪的事都有。就是《齐谐》这部书,记载了庄子前面所说的鲲鹏这件事。
“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大家要知道,这几句话不得了,毛泽东年青的时候,就写过一首诗嘛!“自信人生两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他老人家年青的时候,也是醉心于《庄子》的,庄子的《齐物论》、《逍遥游》,对毛泽东人格的形成,对他的气象的形成不可低估。所以他在延安时,给一些朋友聊天,聊他小时候在长沙读书的年代,大概也就十几岁,不到二十岁,也常写诗,那时在湘江里游泳,写过一首七律,因为时间过得久了,就记不全了;但是“自信人生两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这神来之笔,很有气魄,就这一句他记住了。这个故事被他周边的人记录下来,大家才知道毛泽东对《庄子》是很感兴趣的。当然在《毛选》里也有很多对《庄子》有感觉的痕迹,特别是他的词《念奴娇·鸟儿问答》,这是在“文化大革命”前夜时写的。这首词上半阕基本上全是这个,就是《逍遥游》的,“鲲鹏展翅,九万里,翻动扶摇羊角。背负青天朝下看,都是人间城郭。炮火连天,弹痕遍地,吓倒蓬间雀。怎么得了,唉呀我要飞跃”。这就是毛泽东用《逍遥游》的语言写的一首骂赫鲁晓夫的词。在“文化大革命”时期,由最有名的音乐家谱曲,最有名的歌唱家演唱的。周恩来在弥留之际还在哼他这两首诗词“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岗山”和“鲲鹏展翅,九万里,翻动扶摇羊角”。
“水击三千里”,这是什么样的状态呢?很多学佛法的人天天在那里打坐,一念不生,一念不起;他就不知道,“水击三千里”是个什么境界。我也希望那些在蒲团上打坐的人,一念不生的人能够一念动,水击三千里,要有这样的气势,这样在事上才有力。我经常说有些学佛的人学成佛呆子了、佛傻子了,学愚痴了,这样没用。学《庄子》就要学这样的气,把这样的气养起来,为我们的生活服务,有利于众生嘛!不说大话,有利于自己也好啊!学佛学了多年,自己都学得莫名其妙的,那像什么话呢!要有“水击三千里”的精神,而且更要“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我们看武侠小说中的那些大侠,拍电影时的特技动作,转着就上去了,像孙悟空的筋斗云一样,火箭一样的蹿上去了。“抟扶摇”就像台风一样的打着圈冲上去。
“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丈夫自有冲天志,不向如来行处行”,这是中国禅宗老祖师说的一句话,就是同安禅师在《十玄谈》里讲的。冲天志就是“抟扶摇而上”, 这个上不是上电梯,上个二十层、三十层,不是,一上就是九万里这样的气概。我们经常说我们的心灵顿悟,且不用说顿悟,就是我们的灵感怎样闪动,怎样开启我们的灵感。如果有“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这样的气势,你才能够冲动自己习惯的思维,才能冲破我们习以为常的种种脾气、习气、习性、思维习惯。就像我们在地球上扔瓦片,你扔不出地球嘛!你打枪打炮都打不出地球,要冲出地球起码要每秒钟8公里的速度,你要离开地球就要每秒钟11.2公里的速度,你要冲出太阳系就要每秒钟16.7公里的速度,这就是地球的引力。我们个人也有自己的引力,这个引力就叫业力,我们个人生生世世的业力,我们怎么突破自己业力的牵引?那么就要有“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的精神,你才能打开这个局面。
我们这学佛的人也不少,想一想自己学佛多少年了,自己学了那么久,在精神上、在作为上如何?并不是说要你当官,要当亿万富翁,或者什么什么的,你能不能在自己的内心深处、灵魂深处感到那种焕然一新的感觉?有没有这种感觉?有没有从鲲到鹏的感觉?哪怕你就是成鹏了,能不能有“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这个感觉?所以这里一层一层递进,要我们自己把要求拔高,古代有句话嘛!“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们老是因循守旧,过了几十年,依然故我,没有一点新气象。中国人几千年了,这个气象也没有更新。周边的圈子怎样更新?使整个社会、整个民族也能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这样振兴,这是题外话,当然也是题内话,不然,这篇文章怎么能作为经典来讲呢?如果作为平常的文字,就把这个当作童话故事,给幼稚园的小孩子听,当然也可以听,也很有趣。但是作为道家重要的典籍,而且是《庄子》三十三篇的首篇,它的份量决定了它的意义不会停留在文字上,定有深意。
所以在魏晋时,从“竹林七贤”开始,还有在“竹林七贤”之前的何晏、王弼,他们解《论语》、《道德经》、《易经》嘛!但到了向秀、郭象就开始“解庄”了,我们现在看到的,最早一部解庄的书就是郭象的。传说郭象是剽窃向秀的,而向秀就是“竹林七贤”之一。“竹林七贤”还是三国时期、曹魏时期。到了司马氏建立了晋朝,三国归晋;到了八王之乱,衣冠南渡,整个中国处于一片水深火热之中,南方政权的上层贵族也是不得安身,下层百姓更是苦不堪言,在这种情况下,玄学就兴起了,老庄、易、三玄成了当时的显学,对《庄子》的《逍遥游》、《齐物论》也是注家蜂起。当时有一个叫支遁——支道林的和尚也著了一篇《逍遥游》解,他的解就超过了当时所有的魏晋名士,使佛教的威望一下就树起来了,为什么呢?因为魏晋时期对《庄子》的解停留在表面上,还不像我这样讲,如果我们看郭象的注,觉得也就是文字上加了一点玄学的东西在其中。但是支遁是印度学中观学的,他把中观的奥义和庄子的文章结合起来,就使解庄的理念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就给人以局面一新的感觉。当然又过了几百年,到了唐朝,禅宗兴起以后,就把魏晋玄学一扫而空。禅宗所展现的内证境界,就不是魏晋时期思辨的境界了,佛教认为思辨是第六识上的事,禅宗讲的是内证的事,内证就不是第六识方面的事,所展现的是更高的境界,有这种境界再返过来看《庄子》,啊!《庄子》了不得,原来《庄子》早就有这样的东西了。
所以“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它就循顺着六月的飓风而去,它要等到六月。我们现在还没有到六月,最近台风来了,给缅甸带来灾害。现在也就是中国阴历的四月初,这次台风还是偶尔为之,到了阴历的六月,台风就频繁了,到了秋天台风就更加频繁了。
“去以六月息者也”这里又打了一个伏笔,这个伏笔是什么呢?就是《庄子》在后面篇章反复强调的,也是在《逍遥游》后文中反复强调的“有待”,这个有待,有所期待,有所等待,用佛教的话来说,就是要有缘起,没有缘起,这个事就不成立。“去以六月息者也”,这是《齐谐》里边的语言。
下面又是《庄子》正文的描述,前面是庄子引用《齐谐》的一段原文,庄子下边又说,“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这一些话,我们怎么去看这个,当然从白话翻译上也很明确,但这对古人就不简单了。如果我们现在坐上飞机,在天空上看,是野马也,是尘埃也,的确是这个样。坐上飞机从广州市白云机场一升空,飞到一万米的高度,云下面空气的流动就像“野马也”、“尘埃也”的那种感觉,这种景象迅速的飘移,迅速地变幻,朦朦胧胧地,特别是太阳一起来的时候,整个雾气一升起,在高处看下边。还不要说飞机上,就是我们早上站在白云山顶看(只要不是刚刚下过雨,如果下过雨,就看不见),雾气刚刚升起时去看。如果是在农耕社会,炊烟袅袅升起的时候,那时看到的感觉更是那个样,“野马也”,就像草原上野马在狂奔,烟尘涌起,有的时候又像尘埃朦朦胧胧地笼罩大地,这是从高处往下看的感觉。古人虽没有飞机,但不妨碍古人站在高山顶上看山下的平川,就能够有这样的感觉。
后边这一句就更加深刻了,“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就“相吹”这两个字引出了《齐物论》中的“天籁”——“夫吹万不同,咸由自取也”。吹,“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地球也是有呼吸的,乾坤就在呼吸之中。《易经》说“辟户之谓乾,阖户之谓坤,一辟一阖之谓道”。一开一合,我们学佛的人知道,观世音菩萨卷舒自在,这个卷就是合,辟就是舒,辟阖之间,一张一合,就像风箱一样的,就叫呼吸。
“生物之以息相吹也”,“生物”就是造物者,他是“以息”这么一收一放,春夏为放,秋冬为收;白天为放,夜晚为收,就这样一收一放,万物就生生不已,这就是造物在“吹”嘛。在《齐物论》里就叫做“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不作,作则万窍怒号”,很有趣。这些语句就要结合后面的《齐物论》来看,我们怎么才能有这样的眼界、这样的胸怀去观看乾坤的呼吸、大地的呼吸、万物的呼吸,而且是“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这么一种感受?那就必须一尘不染,放下烦恼,把社会上的是非、荣辱、成败、利害统统放下,纯粹用我们的心灵去体会大自然、体会宇宙,你才会感觉到庄子的这些语句“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这么一种意境,这十几个字所烘托出来的画面。这个画面我们在动物世界里,在探索节目里,西方人在非洲大草原的空中拍摄斑马和牛羚大迁徙时,就有这种“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的画面。所以我们要善于用心灵去贴近自然,但是如果我们在红尘之中,被红尘的是非弄得心神不定,心神不宁,那你就没法去感觉“生物之以息相吹也”这样的境界。如果我们能有这样的境界,能感受到这样的境界,那也是有相当成就的。为什么呢?至少说明你能把世间的烦恼放下,放得下就能找到这种感觉,放不下,你永远找不到这样的感觉。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天之苍苍”,现在环境污染,我们很难看到天之苍苍了。我们现在就向外看,外面是天之昏昏,不是天之苍苍。想看天之苍苍也容易,只要从白云机场坐上飞机飞到一万米的高空,向外一看的确是天之苍苍,特别是飞机在转弯的时候,翅膀向上,如果你又正好坐在靠边的坐位上,那正好直视天顶,那真是天之苍苍啊!这个感觉,那真是沁心透腑,整个灵魂都像被清洗了一番似的。平常我们看到灰朦朦的天,心里就窝囊,今天早上我一起来,就觉得没精神。然君就给我说:“唉呀!冯老师,可能是今天天气不好,让你精神不爽。”如果今天像昨天早上一样,蓝天白云,那精神就为之一振,那感觉就不一样。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老天真正的颜色就是那个苍苍之色吗?庄子在很多地方都只是设问,没有给答案,答案是留给我们自己去找。“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当然天之昏昏不是正色,污七八糟的天空,谁看了也不舒服,但是“天之苍苍”是不是正色呢?也未必是正色,因为天是无形无象,无青黄赤白的。你怎么能说苍苍是正色呢?以现在的科学技术来看,如果飞出大气层,天就是黑黑的了,哪怕是烈日当顶的时候,除了太阳火辣辣的耀眼,太阳的轮廓之外就是黑的了。那天之黑黑,其正色邪?那也未必。那么天的正色到底是什么呢?
另外“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远”,我们设想一下,我们应怎么去感觉古人的思维能力?我们说远、远、远,我们就是通过眼睛来看。比如说山,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一山更比一山高。你走万里路,还是无穷无尽,对地的感觉都是无穷无尽的,那么天就更远了。“其远而无所至极邪”,那么到底天的尽头在哪里?《红楼梦》里林妹妹的《葬花词》里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天尽头,还有什么芳丘呢?也说不清楚。无所至极就是答案,哪里有所极?哪里有所至?天是无穷的。
“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如果从天上往下,大鹏飞到了九万里之上嘛!我们在地上看天上,是无所至极,是无限辽阔。那么大鹏在天上看地下,是不是也是无边无际?无穷无尽呢?当然现在看是有穷尽了,在飞机上看大地的边缘都是一条圆弧,坐在航天飞机看地球只是一个硕大的圆球。在月亮上看地球也就是那么一口大锅,比我们在地上看月球大六倍而已,也就那么大,这就是上下观念。当然这里还有很多悬案。
上面两段谈到了鲲鹏之志,和鹏在九万里之上往下看,俯视人间的景象,下面就开始谈一些联想了。
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将图南。
这里就是我们平常生活观察中都可以感觉到的一些道理,从日常生活的道理把它引申开来,扩展开来,我们就会由小见大。“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就没有力量去承载大舟。我们可以想像,一艘万吨巨轮能到浅滩上去吗?肯定进不去。万吨巨轮必须到深水港里才能停泊。《庄子》里很早就举这个例子了,我们把一杯水倒在地上,地上形成指头大点的一个小坑,拆片小草叶子放在水面,草叶就浮在水面上了。“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啊!“芥为之舟”,就是说一芥小草都可以像舟一样地漂浮在那么一点水的水坑上。如果你把杯子放在那么个小水坑上,“则胶”,就搁浅了,根本就没法浮起来,因为水太浅了,那个杯子太大了嘛!所以就浮不起来。这就是“水浅而舟大也”。
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就要感觉这个道理,有些人志向很大,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那不行,是志大才疏。有的是人的问题都没有料理好,知识也不够,就要去闭关,就要去参禅,还想明心见性,大彻大悟,还要立地成佛,这的确不相应。这些道理是很明显的,你资粮不够,就别谈这个事。自己口袋里只有五十块钱,还去谈十万、一百万的生意,行不行呢?肯定不行。如果我有一个亿,谈几十万的生意,肯定没兴趣,要谈就谈上千万的生意。上亿的资本,也就敢谈上千万的生意,还不敢谈上亿的生意,如果你谈崩了,那就全军履没,血本无归。必须要有余力,你才敢干事,没有那个余力,你千万别轻易去谈什么事,所以水浅舟大则“胶”。
《易经》鼎卦里说“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孔夫子解释说,这是因为“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少而任重,鲜不及矣”啊!你智力很浅薄,你要去谋天下的大事,你要去谋紫禁城里的事,你哪有资格嘛!手无缚鸡之力,却想把一万两黄金打包,搬到自己家里去?你能搬得动吗?搬不动的。所以“水浅而舟大也”,这点对我们干工作的人就要深思,怎样使我们的水深而能够载舟。所以毛泽东在青年时就说“自古以来,未有积之不厚,蓄之不深而苟有为者”。你要有作为,要有大的作为,那么你积蓄就要深,就要厚。积蓄不深厚,你想要有大的作为,那的确是不可能的事,完全不可能。做学问是这样,参禅悟道也是这样,你不把自己的积蓄积够,千万不要轻易去许诺,轻易去这样那样,弄不好就会把你折腾得死去活来,弄成神经病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这些事要引起我们的慎重。
“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这里又回到大鹏,一飞九万里,翅膀都是几千里,伸开了就像天上的云一样,“其翼若垂天之云”。那么这么大的翅膀,要多厚的风,对不对。“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啊!这里庄子延伸水载舟这个道理,他把风也看成是水,水浅了就不能载大舟,要载舟,那水就要厚,大江、大河、大海里,巨舰就可以纵横无碍。那么对大翼而言,风必须要厚,由于是九万里,因此风很厚,因为水和风的道理是一样的,就是要负重,我们的资粮要够。“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你才能够凭借这么厚的风力。我们说运气来了,这个运气很薄,只有十块钱的运气,今天上街捡了十块钱,或者摇奖抽奖中了十块钱。不知道广州的餐厅兴不兴抽奖,成都还是兴抽奖,在餐厅里吃饭,吃完饭拿了发票还可以抽奖,抽个几十张,总有那么一、二张能中个五块、十块的;但是你要想抽个一千块、一万块,那就难了。
那么我们的运气又怎么培?怎么凭借这个运气?搞企业的要造势,广告是造势,质量也是造势,人事关系、供产销的方方面面也是给自己造势;官场中升迁,你要拿业绩出来,这些都是“培风”。我们怎样在自己的生活中,在我们的生活工作过程中“培风”。学佛的人都知道我们要培福,这个培福事也是培风,但怎样培福?把这个福气培植得厚一点,把我们的运气培得厚一点呢?当年我在江油的时候,经常到海灯法师那里去,他放焰口,我就很奇怪,我说:“你放焰口干什么呢?”他说:“你不知道,这叫培福。你看现在死了多少人,越南打仗死了多少人!这么多孤魂野鬼我都要超度啊!他们转世以后,得了我的好处都会拥护我。现在为什么那么多人拥护我,就是因为放焰口的功德啊!”海灯法师在六十年代就名扬天下了,并不是因为有了“少林寺”这部电影,他每天到了晚上都在放焰口,我想我那时未必就是你超度的野鬼呀!因为那时我在他住处附近的农村里当知青,经常去亲近他。
放焰口时,他用自己刻的一枚幽冥银行的印章,说:“这个印是真的,我当年在云居山,和虚云老和尚一起研究过的,完全畅通无阻。”有时没有纸了,我还给他买几刀去,他要印上去啊!现在庙里做水陆法会,放焰口,都是这些烧的东西。我就想,这太俗气了吧!天天学佛,学般若智慧,学解脱,怎么会玩这个呢?他说:“你不懂,诸葛亮聪明不聪明啊?诸葛亮那么聪明,结果五十多岁就死了?其实他懂这个道理,所以他在五丈原禳星。”“但是他当时已经晚了,扭转不过来了,魏延过来一脚就把坛城给踢翻了。如果诸葛亮早几年做这个,他就还可以活个十几、二十年,那他还可以统一天下”。他还说:“岳飞厉不厉害?关羽厉不厉害?张飞也很厉害,但他们都不得善终,他们就不知道这个培福,如果知道培福就好了”。当时我在想,老人家怎么这么俗气,怎么这样解释啊?我不信这一套。后来我进监狱了,我才知道老人家说得还是有道理啊!自己就是一心求智慧,不知求福报,到现在也是这样,好像人民币与我没缘分似的,不管它,也不太管它。
这个就叫培福,培福有培福的方法。但培智慧也是培福,也不是说有智慧的人没有福气,我觉得我现在福气也很好嘛!现在这么好的环境住,又能和这么好的哥们朋友在一起,这都是我的福气。但怎么培?这也是舍得宝来宝换宝,舍得珍珠换玛瑙。你没有那个奉献精神,你要让别人奉献给你,这可能吗?这也是等价交换,实际上一点不吃亏。俗话说:“吃得亏,打得堆。”一毛不拨的人是没有朋友的。有朋友的人往往都是放得下,愿意奉献自己的,愿意把自己的东西奉献给别人的人。用佛教的话说叫布施。善于布施的人,越布施越富有,这也是一个规律。你看香港的那些亿万富翁布施得多好啊!今年一千万,明年一个亿,为什么呢?因为他们都是几百个亿了,他们怕什么布施呢?所以越布施,声誉越好,生意也越顺。
所以这个“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这点很重要,我们要留意,不说水载舟,风载翼,我们要放在我们的运气上,放在我们人生的旅途上,我们怎么样料理自己的风?我们都希望顺风,我们都希望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怎样使自己自由自在,那还是要注重和能够培风,智慧福德不可或缺。
“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这是多么了不起的境界,能够背负青天,胸口面向大地而没有障碍。“夭阏”是障碍,“莫之夭阏”就是没有阻碍。我们的心有没有障碍,我们的行为有没有障碍?我们的人生旅途有没有障碍?怎样才能使我们进入无碍境界?庄子在《齐物论》里也讲通,“庸者用也,用者通也”,也讲通的道理。《中庸》、《易经》也讲通的道理,佛教里也讲通,怎么通?佛教里就是无碍,自在就是无碍,自由自在就是无碍,凭什么没有障碍?那么就是要培风,你培了风,顺风了就没有障碍,你把因缘积聚够了,就可以一往无前。
“而后乃将图南”,这些资粮积累够了,都具备了,你才有本钱,你才能够“图南”。“图南”是到极乐世界也好,到昆仑山去也好,你能够随愿而去,任性逍遥,这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境界。我们平常都想得自在,我们是否想过要得自在需要具备的基本功?你的功夫要用到什么地方?图南去干什么?你别问去干什么,他该怎么就怎么。在禅宗里说就是“随缘任性,任性随缘。如如不动,动亦如如”。就是这个道理。“图南”前面说了——“天池也”,到那个极乐世界去,到那一方净土去。
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
蝉和斑鸠就开始笑话大鹏了,它们大概也听说了大鹏的消息。大鹏一飞九万里,然后从北冥到南冥去,开玩笑!而像我们这样飞:“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我们看麻雀飞是很有趣的,它翅膀不停地扇,飞不了几丈,一下就下去了,然后又鼓起力气再飞,飞不了几丈,又下去了,不断地这样波浪式地飞,这是麻雀的飞行。不像燕子,也不像老鹰,一飞就飞得很远。小燕子就飞得很潇洒自在,左右盘旋,而且速度很快。麻雀飞行是很笨拙的,当然斑鸠飞得更笨拙,因为它很重,连麻雀都不如。蝉子大家不知道看到过没有,在夏天、秋天的树林里,它们在树上唧唧地哼上一阵,叭,一下又飞碰到另一棵树上去了,它这一飞是硬着陆啊!“嘭”的就是一下,好在它的大脑可能也没有受到什么损伤。不像人,人要是这样一下,可能就脑震荡了,就晕了。它好像没有感觉。有时也有失手的时候,一下在树上没抓稳,就掉在地上了。初学飞行的小麻雀也有落在地上的,所以“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这是很可笑的,但是也是它们的实际。
很多人的确是这样,他的资粮不够,智慧不够,力量不够,也是鼓足勇气,奋力一搏,但是呢!仅很短的距离,就落下去了,因为没有那个毅力,没有那个运气。我们看那些做生意,短线运行的,今天投资,搞不了两个月,不行了,换个地方,再去投资,已经亏了一截了,搞不了多久,又去投,老是搞游击战。打游击战的人基本是这样的,没有一个恒定的目标,没有足够的资金,不能承受经常遇见的麻烦,他就处于“蜩与学鸠”的这么一个飞行状态。真正有实力的大公司,一动手很阔气的,就是几个亿、几十个亿,投下去运作的周期就是几十年,期间出现些鸡毛蒜皮的事,对他们根本就不当成一回事,这就不一样了。因为个人的能力不一样,眼界不一样,胸怀不一样,当然运气也不一样,生活的轨迹也不一样。
当然小公司、小老板看到那些大公司、大老板,用我们四川的话来说,他们在忙什么呢?瞎折腾!上午飞深圳,下午去上海,晚上回北京,早上又去旧金山。像这样一天到晚忙得神经病似的人太多了。我们这里三百元一个月,每天吃点麻辣汤,打点小麻将,还不是过得挺好的,挺舒服的,幸福指数很高。在香港月薪一万的人,为生活累得六分之一的人都得了抑郁症。那个不划算,挣那么多钱干什么呢?挣那么多钱吃药吗?当然,这是个人的境界不一样。这里是蝉和斑鸠笑大鹏,我们这样短途旅行,都经常撞在树上、落到地上,你飞九万里,那是吹牛皮呀!到那里干嘛呢?
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日聚粮。之二虫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另外“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日聚粮。之二虫又何知?”当然这也是生活中的平常事,这是古代生活的平常事,现在就没有这个常事了。“适莽苍者”,就是说我们到郊外去旅游,比如我们说好了今天到白云山去旅游。“三餐而返”,吃了早饭出门,呆在山里吃午饭,如果留恋山里的景色,吃完晚餐回来也不迟,郊游嘛!回到家里,肚子还是饱饱的,很舒服。‘
“适百里者,宿舂粮”,如果要到一百里以外的地方去出差,去干事,那么头天晚上,你就要把干粮准备好。在春秋战国的时候还没有那么多旅店,到了唐宋以后才出现了很多旅店,在汉朝也没有什么旅店可以让百姓住宿,那时只有一些官方的驿站,哪有商业化的驿站呢?所以在当时行百里路,自己还要备些干粮、饼之类的带在身上,出发的前一天一定要把干粮准备好。
“适千里者,三月聚粮”,那时贵族才有车,老百姓哪有车。在南方马很少,老百姓有头牛就了不起了,哪有马!不像北方,靠近蒙古草原还有马。在春秋战国时代,只有贵族才有马,孔夫子时期,他的徒弟颜渊死了,没有钱安葬,颜渊的父亲就对孔子说:“老师,我的儿子是你最喜欢的徒弟,你看现在又没有钱安葬,你是不是给点钱来安葬他?”孔夫子说:“我也没钱呀!”颜父就说:“你不是还有一套车吗?你卖掉就有了。”孔夫子就说:“没办法呀!我也是贵族之后,是中大夫之后,出门不能没有车。尽管我很想把车卖了,买副棺材把颜渊安葬了,不能一张草席把他葬了;但是因为礼教规矩,我要去办差事,要到各个衙门里去应酬,还得要有我的身份,马车也不能随便卖的。”这是贵族才有马车,才有马,一般的老百姓哪有马,你不能骑头牛去,像太上老君一样的去旅游、去办差事嘛!作为南方的老百姓就更没有马了,所以行千里,那就要靠脚走路。如果长途远行,三个月前就要准备粮食了。
为什么三个月前就要准备粮食呢?因为那时第一没有旅店,官方的驿站不对百姓开放,对不起,你还得自己带干粮。那时不像我们现在有很多方便食品,像方便面等食品很多。那时老百姓哪有余粮啊!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庄子本身就穷,所以要行千里,三月之前就要准备好干粮。以前一个小诸侯国直径也就是几十公里,上百公里都是一个中等诸侯国了,像鲁国、郑国、卫国也就是上百公里,像齐国、晋国、秦国这样的大国直径也就是五百公里。楚国最大,东西两头也就是一千多公里。你想走千里,就要穿越好几个国家,就必须要在三个月之前准备好粮食,何况家无余粮,你总得想方设法筹点米,做些准备。
“之二虫又何知?”作为蝉和斑鸠这两个小虫子,它们怎么能知道行万里路的艰难呢?所以行万里路的艰难,并不是小知见的人所能感觉和理解的。
下边说“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概念。人的精神是分层次的。禅宗里说:“焦冥虫飞到十字街头说:‘地广人稀呀!知音难觅啊!’”因为焦冥虫也就细菌那么大,哪怕到了天河广场,人山人海的,它到那里还是叫地广人稀呀!知音者少啊。禅宗里还说:“三家村里的闲汉,怎知中书省里边的事!”像北京的出租车司机,一坐上车就给你大谈国务院的事、中南海的事,好像他就在里面上班似的。他知道吗?肯定不知道——这是“小知不及大知”。小孩子的精神世界和成年人的思想内容绝对不一样,打工的思想内容和当老板的装的内容不一样,当县官的和当宰相的装的内容不一样。因为县官也就治百里嘛,而宰相是治天下,他们的胸怀、他们肚子里装的是非和因果关系,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大鹏可以飞九万里,从北冥到南冥,是“大知”;蜩与学鸠只不过飞个一、二丈,是“小知”,当然小知就不及大知。
佛教里说“一地不知二地事”,就是说一地菩萨不知二地菩萨的境界。凡夫就不知道圣人的境界,小人之心就不会知道君子的度量,小人整天就是在打小算盘。另外在学问上也是这样,学问上也是分层次和境界的,如果我们的境界上不去,那么我们只能是凡夫了。《维摩经》里阿难对老佛爷说:佛呀!我们跟着你冤枉啊!释迦牟尼佛问他为什么冤枉呢?阿难说:为什么不冤枉呢,十方三世诸佛都有净土,你这尊佛却居于五浊世界。你看生老病死,烦恼积聚,婆娑世界多苦啊!众生苦啊!这样苦,那样苦,你看你的世界多糟糕。极乐世界阿弥陀佛,相好庄严,山河大地,花鸟树林,都是黄金,都是这样那样的,在东方琉璃世界又是如何如何,只有你老教化的这个世界糟糕啊!释迦牟尼佛呵斥阿难说:“你是肉眼凡胎,你看不见我这个世界也是庄严无比啊!”阿难就说:“老佛爷吹牛”。老佛爷就说:“不信,你看,马上现世给你看。” 他用脚的大拇指在地上按了一下,哇,整个婆娑世界就变得跟极乐世界一样。都是祥光普照啊,山川大地都是金银,都是琉璃,浓血全部变成了奶酪,一切好的东西全部现前了,一切脏东西不见了,连蟑螂、老鼠都变成珠宝了,美不胜收。佛对阿难说:你肉眼凡胎看不见这个,现在我用佛的力量加持你,让你看看这个婆娑世界是不是美呀!阿难看了,惊喜地说:唉呀!好美呀!好美呀!这就是小知不及大知,你成了佛以后,一切世界全部都归于清静,一切烦恼全部都归为菩提,那是在果位上才能看得见的。如果你在因位上,你还是凡夫,那你看到的就是烦恼、生老病死,看的尽是这些。所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这也是很准确的。
“奚以知其然也?”凭什么知道这个呢?“朝菌不知晦朔” 嘛!我们知道蘑菇的寿命是很短的,今天下了一场雨,突然冒了一群蘑菇出来,过几天它就蔫了,就朽了。初一的蘑菇绝对看不到十五的月亮,十五那天出生的蘑菇看不到初二三的月亮。“不知晦朔”,因为它的生命周期很短,就那短短的几天。
“蟪蛄不知春秋”,蟪蛄就是蜻蜓之类的小昆虫。它们的生命周期也就是几个月。我们养过蚕的人都知道,蚕蛾从蛹里出来后就交配,然后雄的就死了,雌的产完卵就死了,生命很短。“蟪蛄不知春秋”,此类昆虫若是春天出生的,绝活不过秋天;若是秋天出生的,绝活不过春天,所以它没有完整的“年”的概念。在它们的世界里就是它们所能够接触到的空间。它们的世界就限定在它们所能认知的,那么一个小小的因缘内,这是小年啊!
“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以五百岁为秋”;在楚之南有一种树叫冥灵。楚之南,战国时楚的南境为长沙,咱们广州就是楚之南,南粤之地嘛!在楚的南方有种叫冥灵的树,这个树以五百年为春,以五百年为秋,那就很不得了,是活千岁万岁的。
但是“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也是大年啊!这就是天上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觉了,何况这是以八千岁为春秋之交替,这么一个时间观念,大时间的跨度和小时间的跨度,那不一样。
“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当然彭祖活了八百岁,人都说他很长寿,尧舜时代的人到了成汤的商代都还活着,被封在彭——彭城,今徐州一带。四川也在彭祖山修了彭祖庙,我觉得也滑稽,因为古代的彭祖是在彭城,即现在江苏的徐州,怎么会跑到四川来呢?但四川就要把这些弄来作为自己的,因为四川有彭祖山嘛!还修了彭祖庙,有的老板造一些彭祖及道教里一些长生不老的秘戏图,放在庙里好收门票,发点小财。结果又被政府批为淫秽活动,不准它开放,弄得也麻烦。彭祖活了八百岁,就说长寿,不得了,很不得了啦。你看到那个以五百岁为春,以五百岁为秋;以八千岁为春,以八千岁为秋,不是感到惭愧嘛!还值得歌颂吗?所以“不亦悲乎”啊!
这里的确谈了一个生命的层次,认识的层次。很多打工的人都想自己当老板,一般的公务员都想自己能当科长、当处长,当了科长、处长又想当厅长、当部长;当县长的想当市长,当了市长想当省长,当了省长想当总理。这都不错,因为是向上嘛!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们都需要向上,但怎样向上,怎样提高自己的修为?我们都很羡慕贵族的阶层,都想跻身上流。那么从小知到大知,从小年到大年,当然这个就需要修为,这个修为在庄子的三十三篇里都在谈,大概下个月吧!我讲述庄子的《大宗师》、《知北游》就要出书了,也就是庄子系列的三和四,到时希望大家看一看。因为在《逍遥游》里还没有答案,针对修为的过程和修为的次第在《大宗师》里谈得比较详细。《齐物论》里也谈了一些,但是没有《大宗师》谈得细,谈得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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