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在城市化?!》是我应公司内刊专题要求写的一篇文章。因是要印成铅字的东东,所以格外用力,旁征博引,说旧论今,写成之后也洋洋洒洒好几千字。出于对企业内刊的尊重,我想还是等她印刷出来后再发表在博客上为好。
所以,今天这篇其实是《我们都在城市化》系列的第二篇。
以上是引子,略过不提。
迁坟记——《我们都在城市化?!》之二
以此怀念,正在和已经失去的故乡。
小时候内心有一个特别大的困惑——我究竟算哪里人?按照父母给我的概念,虽然我们三姊妹出生在Y市,但我们是C市人。因为我们老家在那里。小时候曾经因为只会跟着小伙伴说Y市方言而不会说C市话挨父母的责备。但真到了C市,无论城里的亲戚还是乡下的叔伯,都没把我们当C市人,话里话外都是——你们那里如何如何,而我们这里如何如何,说出好多不同来。
离开湖南之后,Y市和C市的区别没那么重要了,毕竟,我的前二十年都是在湖南长大,归根结底是湖南人。定居北京后有时候会想,等四十岁以后,在北京居时间比在湖南生活的时间总和都长了,我还能算正宗湖南人吗?
到今天,离四十岁还有一些距离的时候,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故乡,可能是深埋在你心里的那个地方。
如果我回到湖南,常常有个冲动——自己独驾一车,沿高速向南狂奔4、5个小时,就可以到Y市。就去看一眼,那怕是看一眼转身就走也好,看一眼那幢老房子里的那户人家,那个小姑娘还在那里生活,她的父亲健在母亲年轻,她的姐姐妹妹依然如昨。那十几年前的生活场景或许还在,我看一眼就走就好。只是理智告诉我,那幢房早就破旧不堪难避风雨,那户人家早就远走他乡。我回去也看到那场景,那场景只能在我的心里去探寻。
每年清明,我必然要回去的是C市,因为父亲葬在那里。葬在了那面山坡上,他从那里离家读书工作已经三、四十年,而后又回到那里。那里也有我的回忆,因为孩童时代的春节大部分与那些山坡有关:山坡上的行走,山坡上的眺望;山坡上的土屋,山坡上的呼唤;山坡上的挥别,山坡上的人终于转弯,再也不见。那人,那景,那乡,因为一掊黄土,而在心底永难磨灭。
今年回乡,有一项重要的任务,给父亲迁坟改葬。这个消息已经喊了三年,今年终于成了真的。
我们老家这个地方,离C市市区不过十公里远。早年我在C市读书时,可以在周末搭公共汽车回老家看爷爷,当天往返。只是那时的C市市区小,一过湘江就出了市区,国道周边都是大片的稻田,沿着国道有些做公路生意的小铺面而已。其实一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期,这一带都没有大的改变。直到近5-10年,C市的城市建设发展十分迅速,大量的郊区土地被征用,大量的工业区、居民区、商业区开始建设。而一个最为知名的高新技术产业区恰恰就座落在我的老家附近。这个开发区逐步向西推进,至今已经征收到七期。而这个第七期,主要的范围就是我老家所在的农场。
大前年清明回乡,大堂哥告诉我说很快就要拆迁征收。到时各家各户都要拆走,坟也要改葬。
前年清明回乡,大堂哥已经在离老家最近的镇上买了新房。
去年清明回乡,不仅仅大堂哥买了新房,其他诸位生意做得好的堂哥都买了新房。
今年清明回乡,老屋都已经成平地。无论贫富都已经在强大的拆迁征地政策前各就其位。回迁房正在如火如荼地盖着,买了新房的住新房;没有新房的佃房住,等回迁房好了再搬过去。每家每户都有了或多或少的补偿,从几十万到一两百万不等。大部分的人都很高兴,住上了现代化的新式住宅,不用在田间劳作,腰包里前所未有地鼓了起来。只有极个别的远见者会忧虑:我们其实是被迫把祖业给卖掉了。换来这些现金能支持多久?管了这一辈,管不管得了下一辈?
(上两图为2007年时拍摄的家乡景色和堂哥家的小院。堂哥在当地颇有声望,院子里停的是他的宝马525。征收时,他率先签了合同搬完了家。)
从家族里父亲这一辈往上数,能找到的祖坟有七个,分别代表着五辈人。堂哥们操持着选了一处墓地,全部迁葬过去,背山面水的半山腰上,排成两行,蔚为壮观。我想起父亲生前笑说,雷家虽不是钟鸣鼎食之家,也是一方望族。这一次祖坟集中迁葬,也算是体现了雷氏家族的实力和凝聚力。只是这次迁葬的诸坟都还严格按照传统风俗和仪式来安葬,而此后的族人如有丧葬还是否有此幸运?已很难预测。
老屋已拆,祖坟已迁。连我将近八十岁的大伯妈,都迈着颤颤巍巍的步伐,从茂密树林后面的老屋里搬迁到了人声鼎沸的市场顶楼。她年事虽高,却坚持要一个人住,儿孙们拗她不过,只得由她,每天多去照看一些罢了。烧柴火改成烧煤气,大灶台换成电饭锅。老伯妈虽然让儿孙们很不放心,却也慢慢适应了。因为再不用烟熏火燎,再不用爬山钻林,眉眼之间气色好了很多。
从此,我只能去那个十几公里外父亲生前从未到过的山谷里去祭扫他了。我相信如果他在世,他不会有怨言。就象我的叔伯堂哥们一样,默默地把祖辈居住劳作的土地贡献给了城市,怀着农民的朴实和赤诚,没有怨愤。
从此,我再回乡探亲只能回到那个堂哥们新搬去的现代化小区了。从此我只能去那些新式单元房里看望叔叔婶婶伯伯伯妈,我看望他们如同看望我的父亲。他们看见了我,也就看见了那个曾经跟他们共同长大的兄弟。
从此,山坡、树林、田野间的那人、那景、那乡都只能在我心里了。今天的我,再也不要去老地方看,不要去看那些断壁残垣,不要去看再没有树林子的光秃秃的土坡,林子里再也没有幽暗寂静的老坟。那里只剩下巨大的疮痍般的空洞,存在于大地,存在于我的心里。
(爷爷的棺木下葬时四周浇注了大量水泥,以为会千秋万代,没想到十几年后还要迁葬。工人们正在使用冲击打掉棺木周边的水泥。右图为拆掉的老屋。)
小时候,因为生在小城市,长在中等城市,工作在大城市,所以,我们这样的孩子叫城里人。
但直到今天,就象我终于明白自己的故乡到底在哪里,我也突然明白:直到面对终于已经变得一无所有的土地,我们才成为了真正的城里人。因为从前,有我们的根在那里,一直都在。而今天,终于被拔出来,再没有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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