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里,南宋理学家朱熹老先生总是一幅酷到掉渣的样子。少言、寡语,走路也保持目不斜视的姿势,绝对不会像烟斗阿兄一样,在大街上看到一个美女下巴就掉一次。黑瘦的脸,戴一幅老光眼镜。下巴有一蓬稀稀疏疏的山羊胡须,梳理得整整齐齐,像春天田野的麦苗:黑油油顺溜溜。他上班就上班,下班就下班;哪怕跟老婆敦伦,也会严格按计划进行,绝不多一次,也绝不少一次——当然,如果真要把“存天理灭人欲”的精神贯彻到底,他就不应该娶老婆。
其实,朱熹也是一位很有趣的先生。
朱熹同志学问很深,但仕途很不顺,到晚年才枯木逢春,受到皇帝宋宁宗的宠幸,做了焕章阁侍制兼侍讲,这职位相当于皇帝的高级顾问和老师。在皇帝身边做事,吃香的喝辣的不在话下。话说这一天,宋宁宗闲得无聊,跟朱熹聊天,聊到了他们家乡的事情。谁不说俺家乡好?朱熹也不免俗,借此机会把自己老家吹嘘得跟花儿一样,“臣家乡在江西尤溪,那地方山清水秀,风景美极了!”
宋宁宗请他详细描述一番。朱熹就开动嘴皮子,把尤溪十景说得个天花乱坠。什么“虹桥冷月”啦、“二水明霞”啦、“东岩虎啸”啦、“西泽龙潜”啦……总之,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见?宋宁宗一听,不得了,屁股坐不住了,想到尤溪去公费旅游一趟。
朱熹转头一想,不行。这皇帝出去旅游跟一般人不一样。一般人,也就三五几个人,每人背个小包,带点干粮和水足矣;而皇帝不行。光是警卫都得好几百人,加上三宫六院、厨师、导游、秘书等等,浩浩荡荡比一支军队还庞大。这些姑且不论,沿路上那些州县可就苦了。不但要办招待,还得准备礼物孝敬皇帝,以及皇帝的手下。而受害最重的肯定是尤溪百姓。别的州县皇帝只是蜻蜓点水而过,在尤溪却要呆上一段日子。要是皇帝玩儿开心了,住上那么十天八天,尤溪的地皮恐怕都得刮上一层。不行不行,得让皇帝断了这个念头。于是朱熹又给宋宁宗说:“陛下,您要到俺老家做客,那是天大的好事;不过,尤溪那地方风景虽好,但山高水深路难走,您还得再考虑考虑。”
宋宁宗说:“怕什么,我们从东面过去,如何?”
朱熹连连摇头说:“不行不行。从东面过去要经过“、‘梅仙马蹄岭’。您想想看,连擅长爬山的马儿见了都得啼哭,可见那山岭有多高有多险。”
宋宁宗说:“那,我们从西边过去,又如何?
朱熹连连摆手说:“更不妥。从西边过去,要经过‘落骨扭肠’,更加的凶多吉少啊。”
这里朱熹玩了两个文字游戏,不但把“马蹄”改成“马啼”,还把“绿角柳堂”改成了“落骨扭肠”,成功的打消了宋宁宗的念头。
我们知道,朱熹“存天理,灭人欲”那一套理论叫客观唯心主义。当时,还有一位叫陆九渊的大学者,他的学派也是唯心主义,只不过是主观唯心主义。这有点类似于金庸小说里华山派“气宗”与“剑宗”之别。虽只一字之差,却相去甚远。1176年,这两位大学者在江西上饶举行“鹅湖寺论剑”。学者“论剑”没有剑,有的只是漫天飞舞的唾液星子。这两人都竭尽全力要把对方说服,可最后谁也没说服谁,不欢而散。
这场“鹅湖寺论剑”在中国的思想史上占据十分重要的地位。因为从此以后,江湖上诞生了两大学派:“理学”与“心学”。如你所知,朱熹是理学,陆九渊是心学。
1178年,在老家当了十几年教书先生的朱熹被朝廷起用,做南康军的一把手。所谓南康军,不是军队,而是一地名,具体位置在今天鄱阳湖边的星子县。朱熹一来到这儿,就来到宋初建立的白鹿洞书院参观,可惜这儿因为长年兵荒马乱,已经毁坏得不成样子。庭院里残垣断壁,到处都是蜘蛛网和老鼠屎。朱熹很心疼,决计重兴旗鼓。
朱熹给宋孝宗打报告,要求国家拨款,当然,理由也是挺充分的:什么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啊,什么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啊等等。宋孝宗被他缠不过,只好签字同意拨款。
手里有钱好办事,很快,修葺一新的“白鹿洞书院”屹立起来。该书院以圣礼殿为中心,组成一个错落有致、相得益彰的庞大建筑群,一共有360多间教室,这样的规模在当时算是首屈一指了。不仅如此,朱熹还亲自出马,为白鹿洞书院筹集院田,解决书院的生存问题。他聘请老师,招收学生,使得书院走上了中兴之路,成为全国著名的四大书院之首。
朱熹本人是公务员编制,他创办的白鹿洞书院却是典型的私学,在教育体制和教学方式上都有别于 “官学”体系。朱熹亲手制定学规,即:
“五教之目”: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为学之序”:博学之,审问之,谨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修身之要”:言忠信,行笃敬,惩忿窒欲,迁善改过;
“处事之要”:政权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
“接物之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行有不得,反求诸己。
这些学规逐渐被其他书院所借鉴和模仿。
朱熹还邀请海内著名专家学者前来做访问学者,授课讲学和进行学术交流,学术空气相当活跃。甚至连老对头陆九渊也在邀请之列。
1181年,陆九渊接受了朱熹的邀请,来到白鹿洞书院讲学。其时,两人之间的争论仍然在进行之中。比如,陆九渊指朱熹为“邪意见,闲议论”,朱熹则指陆九渊为“作禅会”、“为禅学”。不过,朱熹并不因此而持有门户之见,作为东道主,白鹿洞书院以贵宾标准招待陆九渊,并且不对他的演讲内容做任何限制。
陆九渊就以《论语》中“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一章为题,发表了演讲。陆九渊的学术水平和演说技巧都是很高的,很受听众的欢迎,甚至有些学生被陆九渊精湛的演讲感动得潸然泪下。这次演讲也很受朱熹的赞赏。后来,朱熹还将的演讲稿做成石刻,亲笔题跋,保存在白鹿洞书院
12年后,朱熹到湖南做官,又兴办了岳麓书院,也搞得有声有色。在朱熹的倡导下,南宋的私学办得红红火火,直有将官学取而代之的架势。
朱熹不但是理学家和教育学家,还是一位反腐斗士。
1181年8月,那一年浙东发生大饥荒,引起了社会动荡。朱熹由宰相王淮推荐,任提举两浙东路常平茶盐公事。朱熹上任后,先搞了个微服私访,调查大饥荒的原因。他惊讶的发现,这场大饥荒不是由天灾引发的,更多是人祸造成——准确地说,是一批贪官污吏与地主恶霸相互勾结,贪得无厌的压榨百姓而造成的。掌握到足够的证据后,朱熹弹劾了一批贪官污吏,把他们绳之于法。要说这朱熹也真是一股筋,他还嫌反腐工作不够深入,竟然动到宰相王淮头上,想要他引咎辞职。
这把王淮气坏了。他指示人上述抨击朱熹的理学,将之说成“伪学”。
朱熹反腐故事里还有一个小插曲。有人举报台州知府唐仲友为人为官不正,有贪污受贿之嫌。朱熹随即进行了调查,发觉唐仲友犯了八宗罪:一是违法收税,骚扰百姓。二是贪污官钱,偷盗公物。三是贪赃枉法,敲诈勒索。四是培养爪牙,为非作歹。五是纵容亲属,败坏政事。六是仗势经商,欺行霸市。七是蓄养亡命,伪造纸币。八是嫖宿娼妓,通同受贿。
接下来就该收集证据了。朱熹选择了“嫖宿娼妓”为突破口。
嫖宿娼妓的事儿是这样,当时,江南名妓严蕊与唐仲友关系很好,也很暧昧,在社会上影响很大。前面说过,在宋朝官员可以命令官妓“歌舞佐酒”,但不可以“私侍枕席”。说白了,这些官妓是献艺不献身的。如果有证据显示唐仲友与严蕊上过床,就可以定唐仲友的罪了。但那时候摄像机之类的东西还为发明,只能采取祖宗老办法:逼问口供。唐仲友的官职不小,不方便拿来逼问,那就只好拿严蕊开刀了。
严蕊是一介弱女子,可她表现得比男人还坚强。虽严刑拷打,也不承认与唐仲友上过床。这让朱熹没招了。
就在两难之际,唐仲友出了一昏招,他派人闯进司理院,殴打朱熹手下的办事人员。朱熹发怒了,上书皇帝,强烈要求严厉处罚唐仲友。宋孝宗没法,只能让唐仲友提前退休了事。
宋孝宗还是蛮欣赏朱熹的倔脾气。因此他派朱熹做江西提刑,主管司法和监狱。朱熹接到任命通知后,思前想后,觉得不妥:“难道我6次弹劾唐仲友,把他赶下台后就是为了顶替他的位置吗?别人会怎么想呢?”于是,朱熹谢绝了这份职位,带着一家子回老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