鞥啊鞥啊鞥


   “鞥啊鞥啊鞥”,是盘旋在脑海里的一句旋律。“鞥”读“eng”。在现代汉语词典里,发“eng”这个音的只有“鞥”一个字,所以,我只好将我脑海中的旋律转记为“鞥啊鞥啊鞥”,这是语音所迫。同时,“鞥啊鞥啊鞥”没有确切的意思,就像藏语歌里的“呀拉索”,或者戏曲唱腔里的“那呀嘿”一样。

    “鞥啊鞥啊鞥”,应该出现在某部电影的配乐里。唉,已是30年前的往事了。以我模糊地记忆,那是一部黑白电影:智商较低的“鬼子”进入了我军的埋伏圈,密密的树叶之间就是我军的枪口。“鬼子”似乎觉察到了自己命悬一线,于是,那个可怜的鬼子兵手端步枪,战战兢兢,满腹犹疑,左顾右盼……就在此时,背景音乐突然响起,“鞥啊鞥啊鞥”,“鞥啊鞥啊鞥”……如此诡异而快意的背景音乐,更加反衬出鬼子的呆头呆脑,不堪一击。

    于是,“鞥啊鞥啊鞥”一下子就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第二天我才发现,并非我一个人记住了“鞥啊鞥啊鞥”。当天的早自习课上,我们班的男生几乎都在哼着“鞥啊鞥啊鞥”。摇头晃脑,似乎很忘情。从此,“鞥啊鞥啊鞥”就成了我们最喜欢的旋律。那时毛太祖正回光返照,照得“祖国山河一片红”。只是我们一首歌也不会唱,我们只会“鞥啊鞥啊鞥”。

    再后来,“鞥啊鞥啊鞥”就成了我们小伙伴之间的一句甜蜜的咒语,譬如我们会哼唱,“鞥啊鞥啊鞥,郭庄有电影”,“鞥啊鞥啊鞥,张庄有电影”……哼着哼着,就“哼来了”电影放映队。说是放映队,其实也就一个人。小时候,我们那一带放映员的名字叫“梦”,他30多岁的样子,他的面庞经常被老式放映机的小灯泡映衬得如同圣徒。我们从来不直呼他的名字,我们尊敬地称呼他为“玩电影的”。那时,乡亲们不说放电影,也不说演电影,我们只说“玩电影”。

    那时的村庄,每到晚上万籁俱寂,如同原始社会一样沉静,只有满天繁星散发出懒洋洋的微光。因此,我们最大的盼望不是吃饱饭,而是能看到电影。放映队大概一个多月会光临我们村庄一次,这一天就是我们盛大的节日。当天晚上,几乎没有谁家会再动烟火,大家三下五去二啃个窝窝头,喝口凉水,在天还没暗下来之前就赶到放映电影的场地,席地而坐,等着天黑下来,等着银幕亮起来。

    对了,在天黑下来和银幕亮起来之间,我还遗漏了一道程序——发电机的声音响起来。那是,村子没有电,“玩电影的”要想给我们“玩电影”就必须先发电。所以,放映员在接受村里简单的宴请之后,会发动发电机。刚被发动的发电机声音很不稳定,“突突”的声音时高时低,我们的心就一直揪着。当发电机突突的声音稳定下来之后,被乡亲们围在正中间的安放放映机的桌子上的灯就会一下子亮起来。每当此时,我们知道,就该“玩电影”了。

    “玩电影的”很快就会就位,放映桌上的灯很快就会息掉,此时,坐在放映机前有利地位的观众就会举起手来手来,他们在等待一件事,就是在放映机试放映的那一瞬间,自己手掌的影子能被投放到银幕上。那么多手都在那里举着,以至于最后谁都不知道银幕上那个影子是自己的手投过去的。即使如此,放映机前的位置依然炙手可热。

    快乐总是很短暂,一场电影就如同一场梦一样转瞬即逝。从那时起,我们就学会了等待,学会了哼 “鞥啊鞥啊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