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也娱乐?
丁启阵
不久前,有人约我写点“快乐国学”之类的文字。我以自己也一直没整明白“国学”究竟是啥东东为借口,婉言拒绝了。其实,当时我的心里是这么想的:既然称“学”,它就应该是严肃认真的东西。虽然对于浸淫其中的人而言,乐在其中,其乐无穷,但是,要想让繁体字都不认识几个的电视观众集体感到快乐,手舞足蹈,却是不大可能的。除非此“国学”非彼国学,不必学习古代语言文字,不必读懂古代文献。以我多年学习、研究“小学”(汉语言文字学)的经验,那是要下一番苦功夫的。
这两天忽然觉得:大众所要的,可能主要是娱乐,所谓“国学”不过是一种标榜,有点像商品的牌子。
觉悟之后,发现自己真是迂腐。为了摘去“迂腐”的帽子,现在我就来凑热闹,讲两个“快乐国学”的例子。
例子之一:三大宗教创始人都是女人。
五代高彦休《唐阙史》卷下记载了“李可及戏三教”的故事:
唐懿宗咸通(公元860—874)年间,有个叫李可及的艺人,滑稽诙谐,令小沈阳望尘莫及。他虽然不能通过讽喻,匡正流俗,但是,巧妙智慧,反应敏捷,已经十分难得。有一年唐懿宗李凗寿诞庆典(当时叫“延庆节”)上,一帮高僧、老道讲经论道之后,轮到艺人表演节目。李可及于是穿上儒服,戴上怪异的头巾,宽衣阔带,盛装轩昂,提着衣摆,装模作样,拾级上了高处宝座,自称“三教论衡”(论衡,总评判。地位比央视青歌赛上的余秋雨高)。有个坐在角落里的人问道:“既然自称精通三大宗教,请问释迦如来是什么人?”只见李可及从容答道:“是女人。”提问的人立刻晕倒,差点没把眼珠子惊得跌落到土里去:“为什么?”李可及答:“《金刚经》上有‘敷坐而坐’的话,如果不是女人,何必费事让丈夫坐了之后,还让儿子坐呢?”皇帝听后,开口笑了。那人接着问:“太上老君是什么人?”李可及回答说:“也是女人。”提问者一听这话,比刚才还晕得厉害,他于是解释说:“《道德经》上说‘吾有大患,是吾有身;及吾无身,吾复何患?’如果不是女人,怎么会惹上有娠(怀孕)的麻烦呢?”皇帝听到这里,大笑起来。那人又问:“文宣王(孔子)是什么人?”李可及的回答依然是:“是女人。”提问者问他怎么知道的,他回答说:“《论语》上有‘沽之哉!沽之哉!我待善价者也’。如果不是女人,为什么待嫁?”皇帝听到这里,笑得不行,下令重重赏赐李可及。
好一个李可及,巧妙引用三大宗教的经典著作中的句子,利用谐音,得出了三大宗教总教主都是女人的骇世结论,堪称拿“国学”娱乐的高手。
例子之二:“四书”语句叠成塔。
清末人何庆邦的狭邪小说《海上花列传》第39回“造浮屠酒筹飞水阁,羡陬喁渔艇斗湖塘”,讲上海滩一帮花酒客,酒席上行一种雅俗共赏的酒令,用“四书”(《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语句叠塔。大致方法是:先选定一个字,在席八人,按照抽签顺序,说出一个末字为所选定之字的“四书”中的语句(断句、破句都可以),字数必须逐一增加。说不上和说错了的,罚酒。结果,这帮不太有文化的花酒客,先后以“鱼”、“鸡”、“肉”、“酒”为令,顺利地完成了游戏(括弧里的字是八位花酒客姓名中的一个字):
鱼:
史鱼(仲)。
乌牣鱼(蔼)。
子谓伯鱼(亚)。
胶鬲举于鱼(韵)。
昔者有馈生鱼(铁)。
数罟不入洿池,鱼(天)。
二者不可得兼,舍鱼(痴)。
曰:殆有甚焉,缘木求鱼(云)。
鸡:
割鸡(天)。
人有鸡(韵)。
月攘一鸡(痴)。
舜之徒也,鸡(蔼)。
止子路宿,杀鸡(亚)。
畜马乘,不察于鸡(仲)。
十者可以衣帛矣,鸡(云)。
今有人日攘其邻之鸡(铁)。
肉:
燔肉(铁)。
不宿肉(云)。
庖有肥肉(天)。
是[鸟儿][鸟儿]之肉(仲)。
亟问亟馈鼎肉(痴)。
七十者衣帛食肉(韵)。
闻其声不忍食其肉(蔼)。
朋友馈,虽车马非祭肉(亚)。
酒:
沽酒(亚)。
不为酒(仲)。
乡人饮酒(铁)。
博弈好饮酒(天)。
诗云既醉以酒(蔼)。
是犹恶醉而强酒(云)。
曾元养曾子必有酒(韵)。
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痴)。
怎么样?这游戏,比如今流行的“老虎棒子鸡虫”和划拳都要复杂,都要有学问,都更“国学”吧。做这样的游戏,必须具备的“国学”修养是:儒家经典“四书”倒背如流,并能脱口而出。
相声名家刘宝瑞先生曾经整理过一个传统对口段子《歪批三国》(也叫《批三国》),那里边别出心裁的在《三国》的“三”字上大做文章,提出了东汉末年实际上不止三个国家,之所以取名“三国”,是因为《三国演义》里有许多带“三”字的回目,还有“三不明”、“三匹驴”、“三妻”等等。问答之际,利用误会、谐音、褒贬、曲解等手法,把无稽之谈说得头头是道。这段相声,堪称拿“国学”娱乐的经典之作。
不过,有人在评论《歪批三国》的时候指出,《歪批三国》是讽刺那些读书不求甚解,却时常炫耀自己,牵强附会、夸夸其谈的人们的。
原来,娱乐并非正经“国学”,差点儿误入歧途了!
2009-8-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