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佳案对中国侠文化的误读与纠偏
王淼
近日，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袭警者杨佳死刑。虽然杨父已经提出了上述的要求，但可以预料，上述翻案的可能性极小。杨佳案暴力极强，震惊全国，各种报道与解读中，贻误最大的莫过于对“侠”的解读。如胡泳上博客中所述：在网络中，“刀客”杨佳是“大侠”、“当代武松”乃至“中国佐罗”，“一辆自行车引发的血案”被誉为“杨大侠血洗闸北公安分局的气壮山河的史诗传奇”。
侠文化在中国有着久远的历史。但在现实中，侠文化经常被误读着，“匹夫受辱，拔剑而起”甚至被当作崇拜的对象。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与我们的民族性格不无关系。中国人的性格中，有这样一种背反，一方面是隐忍怕事，息事宁人，尤其是在强势者面前，明知其错而不敢表达；另一方面对是外力救济的极度渴望，希望能出现更强势者为其主持公道，更强势者或是所谓的清官，或是所谓的侠客。忍辱对于我们这个民族有着特殊的意义，在马路上，我曾不止一次地看到一些年轻人在自己的胳膊上刺了个“忍”字的，但我国中国人的忍耐中，更多的成分只是无耐，而不是宽容，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甚至睥睨之怨已伸。睚眦之仇必报。
但更多的人的所谓“仇”是报不了的，他们的“怨”是发不出的。于是就有了一种“侠”的想象，“他们要是再欺侮我，我也要把龟儿子砍翻几个”，在这种情结下，杨佳的杀人案也由个人的偏激和滥泄私忿，变成了一种“替天行道”的侠义之举了。如何让公民的怨气可以找到一个正常的渠道表达，在今天的确非常重要，也有很多的文章讨论了，本文不打算涉及了。我所想表达的是，今天有必要对“侠”文化进行正本清源的解读，因为“侠”文化也是我们民族优秀文化的一部分，不能任其沉沦为一种自私的暴力文化。
因此，我想对于一种行为是否属于侠义，是需要一些基本的标准的：
首先，侠的出发点应该为公，为百姓，而不是为私。如春秋时，秦准备偷袭郑国，郑国商人弘高本是到周国去卖牛，知道这件事后，为了阻止战事，冒充使者，将其牛送到秦军账中，谎称郑君之意，瞒过秦将，使其改变进军路线。这类的行为还有墨子去楚国阻止楚王伐宋。其出发点均是为百姓着想，而绝非一已之利。因此，从这个角度看，杨佳的“要讨个说法”的出发点仍不过为个人，不足以侠论。
其次，侠的内在精神是基于道德准则的勇于牺牲。用史记中描写朱家的话说就是：专趋人之急，甚已之私。电视剧《水浒传》中的“该出手时就出手”似乎就是侠客行为的准则。但该出手不等于个人的义气用事，而是基于道德准则的抉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自己的生命都很宝贵，但在他人的利益和安全等需要受到威胁时，侠者能够把自己放在一边。如鲁提辖拳打镇关西，打了镇关西，鲁达的官饭就吃不成了，事先他不可能没有考虑。而尤为可贵的是，在打死郑屠之后，他还替金氏父女做了安顿才逃走的。而杨佳案中，我们看到的不过是意气用事而已。
第三，替天行道者也有失败时，也有寡不敌众时，但侠的精神是知难而进的，而不是向弱小者示强泄忿的。自己受辱，不能向侮辱者一斗，而是向更弱者出气的绝非侠的精神。从历史上的侠客行为看，其所选择的替天行道对象或是贪官，或是豪强，或是恶徒。从这个角度看，杨佳选择的杀伤对象均是文职警员，与侠的精神是相背的。
第四，侠的手段的光明的。普通人对侠的理解虽有偏颇之处，但基本上是对那种“那种宁肯多点喜怒形于颜色的直爽的快意恩仇，也不要惺惺作态的当面不惊不怒而背后捅刀子的虚假涵养”的向往，这更多地体现在武侠小说里。小说中，侠客之间的决斗是一定公平的，暗箭伤人是让人耻笑的。对侠的向往，实际上就是人们对光明正大和公平正义的向往。在这一点上，小说和现实是一致的。
第四，暴力只是侠的手段，而非必然。侠行为的目的是暴力的终结，而非暴力的泛滥。侠选择暴力为手段是一种不得已，而目的是结束或中止指向平民和弱者的更大更多的暴力。有些人的行为并没有使用暴力，但我们亦不能不称其为侠。如上述墨子、弘高的行为，我们不能不称其为侠，但其行为本身并没有借助暴力手段。
第五，侠是一种普通人的文化。其实，那种以行侠仗义为生的专业侠客大多不过是各种小说假想出来的。普通人在危难面前挺身而出，敢于担当，就是侠。我们要看到，在历史上，有着侠的精神的有士大夫，有商人，有普通的工匠，农夫，而不仅仅是赳赳武夫。侠的行为发生是需要条件的，不是每个侠者都要像燕子李三一样去作所谓的侠盗。我看到过一个关于山西省阳城名字来历的故事。阳城古称道州，自古以来，道州出侏懦，自隋至唐，每年上贡，以成定制。唐朝阳时，阳城到任后，哀其父子离别，冒死停止上供，并上奏申请罢除，最终从此废除了供侏儒这一弊政，州人感激不尽，用阳城的名字给子孙命名，后道州也改名为阳城。阳城的这种抗命，你能说不是侠吗？因此，侠不是侠客专有的一种文化，只要我们有了自信，敢于担当，我们自己也就是侠。
说了这么多，实际不过是想说，不要动辄把一个暴力倾向很强的人，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描写成现代版的侠客，如果我们的青年接受的都是这种侠客思想，我们只能离中华民族传统的优秀侠文化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