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春天里的落叶(9)


  叶子“哇”地一声哭起来。哭声那么哀戚,简直像一把刀子在刺我的心。我忍了好半天,到底没能忍住,两行热泪“唰唰”地往下涌流。丈夫不知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急切切地跑来敲门,见了这景象,更加愕然,拉我到一边低声问。我抹一把泪,催他去睡。走的时候,他疑惑不解地看看我又瞄瞄她,摇摇头叹口气。

  哭了许久,我们终于控制住了。我搂紧她的肩,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表达我的心情。

  “想不到世上还有这种人,这种没人性的人。”我忿忿然,但声音依旧哽咽,不能将忿恨表达出来。

  她慢慢又恢复了原先的表情:冷漠。这种表情叫人心寒,叫人心痛。我更加搂紧她,像要搂活她的心,搂活她的血。然而,她的“冷”一阵阵传递给我,使我本来并不热乎的身子滚出一个个寒噤。

  叶子两眼空洞无神,面无表情地偎在我怀里。想不到她竟然又开始讲述她那悲惨的故事,然而,声音却淡得出奇,像是从地心悠悠地传来,又像是在讲述一个古老传说。

  我吐了口血,昏了过去……

  醒来,他们正在收拾工具,低声商量什么。大嫂二嫂给我松绑,帮我穿上裤子,抬到床上。那个老妇人说:给我吧。没过多久,又说:怎么只四十?原先不是讲好一百的?大哥小心翼翼的声音:一时拿不出,等我们把那事办了一定送你。老妇人问:办不成呢?大哥说:不会办不成的!最后又是那妇人的声音:好!我不怕你们跑到哪里去。又一阵骚动后,屋里归于死寂。我木然地躺在床上,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好像这个世界已经死去,而我只是死去的世界上的一具木乃伊。

  ……过了几天,我不清楚——时间对我已经毫无意义,是凝固了,还是在飞逝,我都无须去关注。只记得是早晨,雾很大,空气湿得能拧出水来。大哥二哥、大嫂二嫂,又一齐来光顾我这间死一样的小屋。二嫂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大哥二哥和大嫂,也在一旁相帮。没过多久,两位嫂子帮我梳头、洗脸、更衣,然后一左一右扶了出去。大哥在前面走,二哥在后面崴。他们要带我去哪里?这疑问只在脑海里闪了一下就没了。去哪里都一样,我心已死,他们要干什么与我有何相干?我机械地跟他们走。走了多久,我也不清楚。后来,我们一齐进了一所大房子,里面的人客气地让座,我们就坐了。两方的人在谈什么,空气好像紧张起来。我麻木地抬起头,猛然打个哆嗦,要站起来却是无力。他在这里!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看见了我,为什么不过来抱我亲我?我想喊他,却又喊不出声,心里惟有干着急。我们对视良久,他忽然扭过头去。为什么?他为什么这样对我?从他脸上找不到答案,我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清醒过来,聚起精神去听他们的谈话。一个老头在说:我们的小龙向来规规矩矩,从来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不要血口喷人,玷污了人的清白。大哥“嘿嘿”一笑,反问:清白?你们还顾清白?你说我血口喷人,可我有真凭实据,你能抵赖?对方说:有凭据就拿出来,我服!要是拿不出来,休怪老子不客气!他们这是在说什么,在说谁?我莫名其妙,越发不敢放松自己,我要弄清事情的真相,弄清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大哥拿出一个大纸包,解开,里面是老大一垛信。这是什么意思?大哥从哪里弄来这多信?他要用它们作什么凭证?我迷惑不解,抬头去看他,见他也是一脸雾水的样子,但很快就瞪大了双眼,冲到大哥面前骂了句什么,伸手要夺信。大哥轻蔑地挡住他的手讥笑道:怎么,急啦?信我可以还你,但你和你父亲先得在这纸上签字。说着,大哥又掏出一张纸拍在桌上。他父亲没了先前的硬气,讪讪一笑,拾起那纸看,很快又吃惊地皱紧眉,自语道:一万?你这不是诈人吗?我把屋卖了也筹不出这个数啊。他气恼地打断父亲的话,吼道:别理他!无耻,无耻!大哥又是一笑,反问:我无耻?这些东西是谁写的?毁我家名誉的是谁?搞大我妹子肚子的是谁?我没有告你流氓、强奸罪就好不过了。哼!你还骂我无耻?他和他父亲都向我投来惊异的目光,接着,他父亲忽然离座,连声问:什么什么,她怀身了?大哥用轻蔑的笑回答对方。他父亲马上又说:好,就冲这,我答应!我签字!但要讲好一个条件,孩子下地后归我们养。

  到这时,我终于弄明白了,他们在拿我在做交易。一股热血顿时直冲头顶,气得我哆嗦不止。我咬紧牙关,缓缓地站起身,战巍巍地走到大哥面前,也不知从哪儿跑来一股劲,抬起手给他一记重重的耳光。大哥捂了脸愣愣地看我;满屋的人也吃惊地看我;他跑过来,激动地扶住我,说了几句什么。我没有理会这一切,转过身对他父亲说:老伯,我和小龙的事与你们无关;孩子已经被他们害了;就是没害,你也无须出钱。说完这话,我冲出门去,不知方向,毫无目的,跌跌撞撞地乱奔狂跑。哥嫂和他都在后边追喊。我没理会,发疯般地跑,突然,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重重地摔倒在地。我要爬起来,要继续跑,然而,怎么挣扎,就是离不了那地。他首先赶到,抱住我一连声地喊。我看见了,他那眼里噙满了泪水。接着,哥嫂们相继赶到,大哥一把揪住他一抄拳,又一铲脚,将他打得飞了起来,又重重地跌到地上。我声嘶力竭地喊他的名字,艰难地爬过去。但大哥没容我爬到,就提起我往家拖。一向闷不做声的二哥,也过来帮忙。

  到了家,大哥咬牙切齿地又是一顿拳脚相加,直打到他喘起粗气,才放了手,“哼哼”地和二哥、大嫂二嫂离去。蜷缩在潮湿寒冷的地上,我万念俱灰,要不是三哥及时赶来,恐怕就这样死去了。死了也好。活着与死有什么两样?湾里的那位和他妻子也来了,他们三个都忿忿不平,声言要去报案,告大哥虐待罪。我制止了他们。三哥买来治伤药给我吃,湾里的那位的妻子在我各处的伤口敷上云南白药。以后,他们天天来,安慰我,给我上药。在他们精心护理下,伤势渐渐好转了。体外的伤快愈合了,而我心灵的伤用什么药来医呢?

  深夜,一个黑影在窗口停下,轻轻地敲了敲,低唤我的名字。我听出来了,是他,小龙!稍一犹豫,我就激动地摸摸索索要点灯。他在外面小声制止了,说有句话要说,说完就走。我就下床奔到窗口,撕开塑料纸。我们紧紧地握住手,相顾无言,泪却千行。他忽然记起什么,忙低声说,他不能久呆,以免被人看见。说着掏出一封信塞到我手里,要我千万照办。他去了,消失在黑暗中。愣在窗口好半天,我想起手里的信,忙转身点灯,哆哆嗦嗦往里掏。一张信纸包了四十块钱,我不明就里,便急着去看信。他要我在最近趁人不备逃出来,先到你这里来等他,然后再想法去找落脚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