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隐隐约约晓事之后认识的第一位女性是我的祖母。她丰满的躯体裹着我现在回想起来就像大熊猫拥着刚刚生下的幼仔。祖母总是唠唠叨叨讲述着我两岁那年从朝天门乘船离开重庆时妈妈是怎样的凶狠怎样的毫无母子之情,从而使我好多年都品不出许多人津津乐道唱不完说不尽的妈妈的恩情。奶奶——祖母一边说着一边拍着我的屁股诓我入睡,我却死死揪着奶奶的肥硕的乳房吸吮个不停。
祖母那硕大的乳房尽管没有了奶水,而我从中吸吮、把玩到同样的母爱与亲情,因为所有女人的乳房都是和心灵相通的,都是爱的源泉爱的结晶。
九岁那年我才认识自己的母亲。母亲很威严很庄重有时很忧郁有时又很慈祥有时又很粗暴。由于奶奶的有言在先,我对母亲生来就有一种莫名的畏惧而丝毫没有我本来是母亲身上的一个细胞之感,好在母亲很忙,一年到头很少在家。我只记得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母亲不停地从外面弄回来几个大南瓜几袋粗麦面饼几斤猪骨头让我们这群饥肠辘辘的孩子填肚子,那时候母亲的脸上才会出现几丝笑容。说实话,只有长大以后才知道了母亲的艰辛,一家九口最多时十一口全部压在父母羸弱的肩膀上,经济的更有政治的重负使得母亲很快地苍老。一次又一次革命的疾风暴雨没有摧毁母亲这株老树,倒使她变得真正女性化了。后来我才知道我两岁那年之所以随祖父母远回故乡,是因为父亲蒙受不白之冤而身陷囹圄,母亲只能弃幼子而不顾去东奔西走,营救父亲。一个弱女子在丈夫蒙冤时不落井下石,不背弃而去,而是用她那细微的声音去抗拒巨大的压力,居然使父亲在几个月后重见天日,这不正体现了一种崇高的女人之爱么!然而更使我为之震憾的是文革初期,父亲因为种种原因又成为众矢之的,成为大批判的第一块靶子。一家人惊慌失措,父亲也几乎不能自持,甚至想了结生命,母亲在这时厉声说道:“慌什么,是黑是白走着瞧!这种群众运动我见多了,最后还不是要平反!”尽管父母亲在以后几十年中历经磨难,但十年之后一切正如母亲所言,平反、改正、抹去历史尾巴,生活蒸蒸日上,政治地位渐高。此时的母亲却变得慈祥了,几十年中积蓄起来的母爱如堤中之水奔涌而下……
长大以后我接触了许许多多的女人,只不过那时候没有现今的人们那样的多情那样的容易堕入爱河,只望填饱肚皮有衣服穿十冬腊月不打光脚板开学缴得起学费放假找得到工做乃至大小政治运动平平安安便谢天谢地阿弥陀佛,情欲的种子被深深掩埋而没有适宜的土壤、空气、水份乃至不明白男女之间缘何结婚便会有孩子诞生,这样的大白痴一个自然会与许多女人擦肩而过!后来终于有一位白白胖胖的初三女生给我送来一张一寸大小的照片,那时这就是爱情的象征;过了半年她又来索要回去还要说什么“我们是两个不同阶级的后代,不可能结合”云云,天才明白那时候我想和她结合,尽管出身“疲软"(请原谅我用了时下的一个时髦词)可我仍然自以为才高八斗趾高气扬不可一世要找一个才貌双全的女人谐度终生,不是李清照卓文君起码也得是居里夫人!果然不久爱上了一位比我的出身还疲软的能歌善舞模样俊俏的女孩,正与之准备认认真真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去广阔天地扎根一辈子永不回头时,却又被彻底的无产阶级革命派们斥之为居心不良:两个狗崽子要到广阔天地干什么?下一窝小狗崽子么?于是我们只能分手,那时候想起来真是痛不欲生,出身好的女人不能娶出身坏的女人又不准娶,我这一辈子岂不是要打光棍了?政治上没前途生活上没出路我这个人岂不成了无用之物,一气之下在自家床上躺了几个月望着天花板上结网的蜘蛛昏昏然惶惶然不可终日,或者呆呆地跑到杨家坪女朋友门外的马路上一坐就是半天,如此这般一直折腾到有另一位好心的女同学邀我去江津参加她们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让我在大型革命歌舞剧《井冈山的道路》中担任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忠实代表“江代表”,让我在革命的舞台上调动千军万马大喊大叫!看得台下那一群小县城的革命者目瞪口呆,大声叫好,于是我也就由重庆城里的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变成了江津人民的心肝宝贝,好在人还年轻,不谙男女之事,转瞬之间便忘了往日的痛楚,而专心致志地去指挥我的队伍保卫井冈山去了!
从此不愿再提女人。要说心冷如灰还真心冷如灰!但在江津县城里演爆了棚,自然成了明星一般的人物,加之那时20刚出头。人虽长得不能称为英俊,书香门第儒雅之气却大大盖过当地人,于是便有女战友女红卫兵频频表态愿与我永远战斗在毛主席的井冈山上。我有前车之鉴,岂能引火烧身?何况其时革命烈火越烧越旺,早晚会把我这个假“江代表”烧出原形怎么好再去伤害人家良家女子。后来果真清理阶级队伍,我的一位宣传队的老朋友却去告了我的密,于是我便被灰溜溜清理了出去,自然再没有哪个革命女战士愿意正眼看我一眼。
后来在乡下呆久了,回不了城也招不了工,于是旧病复发,终于接受了一个工人女儿的爱情。一晃几十年过去了,这位工人的女儿是这一生我厮守得最久的女人,正因为还得厮守下去,这其中的恩恩怨怨、恩恩爱爱还是不写为妙,想来笔者的用心会能得到理解。兴许什么时候我来了劲头会把我与她的来龙去脉详详细细写一遍,那时又将是另外一种景致了。
女人·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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