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岁的李贵海和27岁的王峥原本素不相识,一个来自安徽,一个来自江苏。虽然地域不同,但他们来上海都有同一个梦想:打工赚钱。
于是,王峥成了一家“黑职介”的打工仔,而求职心切的李贵海恰好踏进了这家职介所。350元中介费的纷争,最终酿成惨剧:王峥丧命,而李贵海则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
近年来,外来劳动力正以每年40万人的数量涌入上海,而与此相对应的是,有关部门查获的“黑职介”数目也在持续攀升。“黑职介”屡禁不绝,究竟谁该为悲剧担责?
A 付了钱却没通过“面试”
2005年9月16日,星期五,闷热。闵行吴翟路上一家破旧的小店里,传出激烈的争吵声。
虽然这个小店没有名字,但光顾的打工者始终络绎不绝,因为小店除了卖些日用杂货外,介绍工作是它最好的“生意”。这不,26岁的李贵海今天又来了。只不过,窝了一肚子火的他是来“算账”的。为了讨还350元中介费,他和负责接待的王峥闹翻了。
李贵海出生在安徽省颖上县一个贫困的村庄,初中肄业,父母都是农民。2004年9月,李贵海来到了上海,因为老乡们都说,在上海钱很好赚。
然而,李贵海很快发现,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比他的想象艰难得多。9月14日下午,李贵海和同乡杨连军逛到了吴翟路1605号。这时,门口的一则招工启事吸引了李贵海的视线。已经两个月没活干了,他不假思索地走了进去。
屋子的摆设异常简陋,只有一张桌子和一个破旧的沙发。一看有了“生意”,王峥笑脸相迎。李贵海并不知道,王峥一个月前刚来上海,也是替人打工的。
“他向我介绍说,有保安的工作可以去面试,每月一千多元工资,我相信了,当场交了350元押金。他给了我一张收条,上面有招聘单位的电话和地址。”
第二天,李贵海找了好半天,才在莘庄地铁站附近找到面试地点,看上去像是一家卖瓷砖的小市场。
接待他的妇女没有多问什么,而只是要他先交30元报名费,说要复印材料。李贵海也没多想,就交了。留下电话后,那人让他回去等通知。
“当天下午5点多,对方打电话给我,问我有没有健康证,我说没有,对方说那就不能落实我的工作,并说30元报名费也不退的。” 李贵海不知道,健康证该怎样办理,他更不知道,这种“面试淘汰法”是“黑职介”骗钱的常用手法。
B 上门拿钱生怕“吃亏”
这一夜,李贵海没睡好,他始终惦记着那笔中介费。第二天上午七点多,他和大哥李贵波、同乡杨连军急匆匆赶到中介所,而接待者正是收他钱的王峥。
李贵海记得清楚,王峥在推荐工作时曾保证,如果介绍不成就把350元全部退还,而当他真的追讨钱款时,王峥似乎不那么爽快,这让他很恼火。
“对方说老板不在,没有钱。我就坐在边上没有吭声,我弟弟就和他吵了起来。”李贵波回忆。
王峥只好写下一张保证书,大意是保证周一归还350元钱。然而,直到站在刑事被告席上,李贵海才知道,保证书上的落款并不是王峥的真名。
回到叔叔李付彬开的小饭店没多久,李贵海突然接到了中介所打来的电话。这个电话让李贵海有些意外,也有些紧张,因为王峥叫他马上去拿钱。
几个人一合计,感觉对方语气很凶,可能将他们骗过去狠揍一顿。李贵波曾提议说,干脆不要那钱了,可李贵海和杨连军很心疼,“毕竟有几百元钱哪。”
“叔叔叫我们5个人都过去,万一打起来不会吃亏,他们可以帮我。”就这样,李贵海叔侄三人以及老乡杨连军、李涛出发了,临走前,他们还带上了几根铁管。“我估计他们要动武,带铁管也是为了防身。”李付彬在法庭上这样解释。
C 350元中介费闹出人命
中午11点多,兄弟俩走进了职介所,而李付彬等三人则在门外不远处守候。
没多久,李付彬忽然看到李贵波从职介所里跑了出来,头上还流着血。他和杨连军、李涛赶忙操起铁管迎上去“帮忙”!
发生冲突时,王峥叫来的朋友蒋伟和刘达等人也在场。在李贵海等人看来,他们就是王峥叫来的“打手”。一片混乱中,这几人也被打得四散奔逃,蒋伟甚至跳进了河里。
几分钟的冲突过后,职介所已是一片狼藉,地上满是血迹和散落的玻璃瓶碎片。而在职介所南面20米的地方,王峥的脸已埋在沙堆里,一动不动。
9月22日,王峥因抢救无效而死亡。再过三天,就是他的27岁生日了!
对于故意伤害罪的指控,三名被告人并未表示异议,但他们强调是王峥一方先动手,被害人只具有过错。
“我和哥哥进了中介所后,王峥打电话叫来许多人。他们对我们很凶,还说‘退什么钱’、‘退个屁’之类的话。说着说着,他们就动手打我哥,我哥就往外逃,有几个人就追出去了,而我在里面跟对方扭打起来。”
然而,这只是李贵海等人一面之词,因为王峥已经死了,而当天在场、并被他们误认为“打手”的蒋伟、刘达均作证说,先动手的是李氏兄弟。
“如果拿到了钱,根本不会和他们打架。”在接受审讯时,李贵波依然愤愤不平。
D 几个家庭都遭遇不幸
“真没想到,王峥到上海一个多月就出事了。”王峥的父亲王健老泪纵横。小孙女常问“爸爸怎么还不回来”,那一刻,老人的心都快碎了。直到现在,一家人还瞒着孩子,“她还那么小,不能受刺激。”
据李贵海的叔叔说,李贵海在三兄弟中最小,也是唯一没结婚的。为了两个哥哥的婚事,家里早已背了一屁股债。“他本想挣点钱给家里还债,可钱没赚到,竟出了这样的事。”
12月12日一早,王健赶了六七个小时的路从江苏来到上海,从一中院领到了15万元的民事赔偿金。这些钱是李付彬的家人变卖家当、四处举债拼凑出来的。对王健来说,除去抢救儿子和办理丧事所欠下的10多万债务外,这笔钱也所剩无己了。
庭审中,被告方的辩护人坚称,王峥也有过错,“这家职介所是没有营业执照的‘黑店’,王峥用假名,这说明他从一开始就不想还钱!”
“如果被告人认为中介所不合法,可以向有关部门举报;如果被告人认为被害人有违法行为,可以报警,中介所是否合法并不是被告人伤害被害人的原因!”原告的诉讼代理人立即予以反驳。
12月13日,市第一中级法院对本案作出一审判决,以故意伤害罪分别判处李贵波、李贵海有期徒刑十五年和十年,李付彬则因有自首及重大立功表现,并且积极履行赔偿责任,被从轻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三年。
据悉,案发后,王峥所在的“黑职介”关了门,幕后老板不知下落。
E “黑职介”为何生意兴隆
据统计,本案发案地华漕镇所辖21.28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容纳了10万多外来人口。
“可以讲,上海的劳动力市场,尤其是低层次的劳动力市场已经非常饱和了。”市统计局的抽样调查显示,截至2005年11月1日零时,上海外来常驻人口已达438万,外来人口数量已占本市总人口的三分之一。
“僧多粥少”的必然结果是待工,而一心求职的打工人则变得有些饥不择食。“我当时一心想找活干,一看那份工作的工资挺高,就心动了。我不管它是什么店,只要介绍成功就行。”李贵海的话透着无奈。
一项调查显示,求职者受骗之后,超过30%的人“自认倒霉”,而因举证难、告状难、维权成本高而“忍气吞声”的人,则大大超过这一比例。
“现在的招聘会、人才市场招的都是高学历的技术性人才,很少有专门针对我们农民工劳务招聘的。正规的职介所我也问过几家,中介费都不便宜。”在沪打工的小张这样说。
一边是巨大的求职需求,一边是公益性职介机构的匮乏,“黑职介”也就有了生存的土壤。一张桌子,一门电话,“打一枪换一个地方”,“黑职介”常跟劳动监察、工商等部门玩这样的“猫鼠游戏”,“大盖帽”一走,“黑职介”的生意又是一片兴旺。
社会学家顾骏教授指出:“我们不应一味责怪农民工为什么没来举报,而是要反思,我们有没有为农民工提供更好的服务?”(文中除被告人外均为化名)
背景
“黑职介”扎堆林立 查处情况不容乐观
社会学家顾骏教授认为,本案是不规范的职介市场造成的悲剧。“在有秩序的职介市场中,农民工无需通过打人来讨回中介费。”
近年来,外来劳动力正以每年40万人的数量涌入,而与此相对应的是,有关部门查获的“黑职介”数目也在持续攀升:2004年全年,上海共查处黑职介690户;而2005年前三个月,这个数字就已达到1106户。全国范围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2005年上半年,全国共立案查处职业介绍违法案件1.9万件,取缔非法职介7200多家。
来自本市劳动监察部门的调查显示,屡禁不止的“黑职介”“繁殖”速度惊人:闵行、浦东等部分区域已经从原先的“黑职介一条街”,演变成了“黑职介镇”。“黑职介”往往孳生在一些工商企业密集区和流动人口集散地,而案发的华漕镇正是违法职介机构“扎堆”的区域之一。
今年2月和8月,市劳动监察部门和市消保委分别发出了维权警示和消费警示,而矛头直指“黑职介”之祸。
对于“黑职介”的大行其道,顾骏教授援引了“丛林法则”一词:“在没有秩序的‘丛林’中,只有强者为王。缺乏公力救济,仅靠私力救济,是无法保证个人在任何时候都能保持理性的。”
打工仔之死祸起“黑职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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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处:上海法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