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味道
因为星期天的缘故,今天便格外的起得晚。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晃着我的眼睛,叫我再也不能恋着床的温暖了。
走在校园里,风也是格外的清冷,在阳光的衬托下,感觉比微雨的昨日还要冷些。广灵一路上,系着各式闪亮围巾的,穿着羽绒服的,外面套上长大衣的,大家都把箱底久违的装备派上了用场。我就知道,上海的冬天真的来了。就像小时候,等着妈妈把饨好的鱼端上我们家的小桌,可妈妈总说还没炖好,汤还没白,味道还没出来。在这个微风荡动阳光穿过稀疏的梧桐叶的周末,冬天的味道,终于闻得到了。
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印象中最深的就是一到下课,小伙伴们就着教室的外墙互相“抵油”,大伙排成一排,分左右两边拼命的对挤,直得把定力不够的人挤出列。在冬天凛冽的寒风里,小伙伴拼命的挤啊,值得把棉袄磨破,漏出棉絮,有的干脆就脱了它,穿着没有领口的毛线衣或是扣子不齐的褂子。这样到学期结束的时候,泥砖砌成的外墙也就有了一道明显光滑发亮的凹痕,当然还多了几件磨破的夹袄,这都是勇士才有的战利品,虽然也常常被家长骂了去。我大约都忘记了母亲是否责骂过我。只是记得经常被挤出战线,又慌不迭地跑到队末重来,有时嗓子都会因拼命鼓劲而嘶哑了。那时的我,黑不溜秋,瘦不啦叽。
70年代末,80年代初,中国的政治开始解冻的季节。但在湘西北偏避乡村的冬天里,工业文明的温室效应还没有现今明显,所以在放学回家经过的松树林子里,松树针叶全被冻成了冰激凌,摘一支下来,慢慢吮吸,冰冰凉,甜丝丝。调皮的同学,还猛不丁塞一串到你的衣领里,你追呀赶呀,又撞断了那些已经不堪重负的树枝,哗啦一声,也许就刮破了你的脸颊,红红的印迹,煞是好看,只是又怕少不了你父亲巴掌的奖赏。
小时候,家里经常起砖烧瓦,这都是在农闲的冬日里干的活。因着这样,我家的房子也就从一件茅屋变成了三件瓦房。“起砖”就是在已经收割的稻田里,用牛拉碾子反复碾压,然后用锹划成整齐的块状,厚度一致的翻转过来摞好,待干燥了就可以从田里挑回来砌成土砖墙。这样一块砖重的近30斤,我那时候用钩子扁担亏了吃奶的力气,也就一头一块,还恨不得半路里就撂下它。但“烧瓦”确是我喜欢的,父亲怕我挑瓦时摔坏瓦,因为做瓦是请师傅做的,自家做不来,要好酒好肉的招待,所以成本不菲。(一般是在夏天做的胚,在屋外头挖黄褐色的土,从堰塘里挑水来和泥,和好之后驱赶着牛踩,把泥彻底地和好,就像做饺子用手揉面一样,之后把已经有筋丝的泥用肩扛进堂屋,一层层的码好,用塑料薄膜盖好,还别忘了经常洒水,等瓦匠师傅来用工具造型。)其次,烧瓦的窑距家里太远,我实在也挑不动。那就拎几把柴禾过去,选几把松松垮垮的灌木柴,远远的看去是一大捆,好不卖力,原来是偷奸耍滑的料。烧瓦的窑大都依山而建,且在避风处,看着一捆捆的柴禾喂成的熊熊火焰,映在父亲微醺的脸上,我又高兴得扔进了几把柴禾,父亲却说还没烧透了,不急,烧不得黑心火的,既浪费又不够力。瓦一般要烧一天两夜多才到火候,所以入夜了,看着跳跃的火苗,委实暖和得紧,嘴里嚼着母亲捎来的鸡骨头,央求父亲让我留下陪他。父亲照例不肯,就讲一些山里的故事吓我,我越发不肯走,慢慢在橘红色的火焰里,我就在梦中笑那些胆小的伙伴。醒来的时候,父亲当兵时穿的绒线衣盖在我的身上,我的涎水在早堆里闪闪发亮、跃跃欲试。惺忪的睡眼瞥见父亲已经跳着水桶准备给瓦浇淋了(就是从窑顶封闭的土层里倒水,让水渗透到窑里,好让瓦变青和变得有韧性,大致相当于金属热处理中的淬火)。 窑门也用新泥闭了,父亲给我在外面烧了一盆小火。在冬日的阳光下,父亲倒水的姿势在升腾的水汽里一片氤氲,慢慢地泅到今天的纸上,一小块的湿了去。记得有一年烧窑,是大雪飘飞的天,父亲挑水上窑顶,不小心一个趔趄,连人带桶摔了下去,父亲骂骂咧咧非常恼火的样子,让我像窑顶上的小鸟一般飞回了家,只是再也飞不进父亲宽厚的掌心里。
殆到上初中了,学校规矩也多了很多,冬天再也不许进山里采摘松果来烧火盆了,也不大能放肆的做那“抵油”的游戏了。但上课前整齐的跺脚声让那位刚毕业的女老师很是尴尬,想板脸装凶却又不好意思,在这发愣的当儿,跺脚声越发的整齐和嘹亮了。也许跺脚能跺出漫天的雪花,雪在一片雀跃欢呼中悠悠扬扬,回家的路上,雪球便成了最好的武器,而且总是落到班里最漂亮的女生头上。上高中是到离家50里地的学校,每当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的时候,我们就会唱起塞北的雪,唱得最为婉转动听的是睡在同一号寝室的哥们,所以在冬天他开始了我们不大懂的恋爱,当第二次冰封的季节,他响应参军的号召,去了很远的地方,据说是可以冰上舞蹈的地方,在白山黑水里,不知道他们爱情是否就像不化的坚冰一样。
九十年代初的大学,特别是在工科院校里,圣诞节远不及如今的隆重和兴盛。没到元旦,雪就覆盖了房顶,操场还有南北两院的桥。校园也就一扫连日来的阴霾,顿时热闹起来,拍照的,打雪球的,此起彼伏,煞是壮观。印象中最深的是宿舍楼的两层拉开了架势,玩起了全体总动员,专门采雪输送炮弹的,专职投手的,非那些身高臂长扔得远的同学不可;司职破门而入的,那就是跑得快哥们的专利了。几番不亚于“宰首行动”的你来我往,楼梯的蹬蹬作响,看热闹的叫好连连,寝室门被踢坏了几块就成了最好的战果。观战完后,和俊宝偎在床上,谈那“空中撒盐差可拟”的妙处,只可惜没有火炉,也没有酒,但雪夜谈雪的味道也就在陈年的茶中了。看来没有“绿蚁新蝴酒”,照样可以完成“能饮一杯无”,一杯尚且不够,该喝很多杯的了。 为着校园的雪,为着枝丫扎破冬天的黄云。只是俊宝多年不见,据说都成处长了,听说肚皮也鼓了许多,不知还是否忆起“残雪压枝犹有桔,冻雷惊笋欲抽芽”的景象。
晚上看电视,才知道今天也就是12月4号,是2005年上海入冬以来最冷的天,去年这个时节,2004年最冷的时节,我和帆宝一起写关于雪花的诗。转瞬间一年的光景飘然而过,还没回过味来,雪的招摇便在半空里起舞了,也许过不了多久,它便在大街上踱步了,在人家的汽车顶上摩挲了。我也就可以乘着火车回老家,喝着母亲煮好的鲜鱼汤,和母亲一起聊无边的话题了,譬如早些年我们这个地方是有很多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