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月30日,智酷总343期,由一起读·读书会、苇草智酷联合主办的“一起读未来·开题讲座”成功举办。苇草智酷创始合伙人、信息社会50人论坛执行主席段永朝分享《读书与未来——风暴之眼:技术中立论的破产意味着什么?》。
以下根据段永朝发言内容整理而成:
大家下午好。本来这个活动应该在一个月以前就完成,因为种种原因推到今年(2024年)1月份。很高兴和“一起读”读书会的活动产生交集。我们希望用一到两年的时间读几本书。
前期和王瑛老师也探讨过几次关于书的选择问题,包括怎么读书。首先我自己还在摸索的过程中,不是客气话。
读书是一件非常个人化的事情。坦率讲,我除了在小学、中学、大学,字面意义上“一起”读过书,离开学校以后就基本没有“一起”读过。所以不知道我们“一起读”应该怎么“一起读”?这是逻辑意义上、字面意义上的?大家共读一本书,还是什么,我很难想象。
今天我的开场只能是半个开场,是一个建构的过程,我先把我的作业完成好。
读未来,到底怎么读
我这部分的题目是《读书与未来》。当一个题目是“A与B”这种结构的时候,要么就是敷衍了事,要么就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相信我还是属于后者,这个题目我改了好几回,最后不得已把它叫做《读书与未来》,就只能这么说了。
读书跟未来肯定有关系。什么关系?我觉得很难用一句话来说清楚。而后面这个副标题是我想讲读书与未来这个主题时举的例子。
今天大家都可以被称作读书人。21世纪,说一个人不是读书人,好像很奇怪。但是你会发现现在的读书(状态)和学校里的读书状态大有不同。听友中可能有在读的在校生,但绝大多数都是成年、成家立业之后再来读书的。这个读书的味道和在学校里读书一定是大有不同,每个人都能讲出很多的感慨。
而读书又和未来扯到一起。这是我首先想说的第一个感慨。
一、如果在书中读到了未来,
恐怕只读到了一半的未来
这是我今天讲的主旨。
这一半的未来是被宣布、论证,被致力于传播,致力于灌输的:未来是这个样子。你读完之后,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接受它,第二不接受它,似乎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1、 读书要当心书中有毒
所以我有一个延伸的观点:读书要当心书中有毒。
我特别对成年、成家立业之后的读书人有一个忠告:当心书中有毒。为什么?因为你是独自读书。和学校里不同,学校里有老师、导师。个人读书,全凭自己的感悟,甚至全凭各种风吹草动,就是各种推荐榜单。所以这样读下去,可能经常会中毒不浅,浑然不觉。
如果你从书中读到大量关于未来的东西,令你非常兴奋,你可能只读到了一半,这一半基本上是知其然的部分,而不是知其所以然的部分。
我举几个例子。
预期寿命的延长
最近十年,生物学、脑科学、神经科学的书越来越多,人工智能自不用说。其中有一个论断,未来人的预期寿命会达到120—150岁。当然不同的人讲法不一样。前不久中译出版社《超越百岁》这本畅销书还要我写个推荐语。这种书越来越多,请问你读了一本、两本以后,内心掀起的波澜是什么呢?
星际文明
《伊隆·马斯克传》非常火爆,马斯克在我们几乎所有读书人眼里不是人,而是神人、超人、钢铁侠,你可能也就读到这儿而已。但读到这里,就和30年前我们读《比尔·盖茨传》一样,仅此而已;
算法统治世界,机器人统治世界
读到这些书之后,除了给你压迫感、焦虑感之外,还有什么收获呢?
2、读书时会看不到一些东西
比如关于人性的揣测、判断,是星星点点的散落在不同的书中的,是作者不经意间透露一点点的。我说不经意间不是作者故意不透露,而是因为叙事逻辑,论点支撑论据,论据支撑论证,必然让它挤压成型。作者不自觉的会透露一些自己的心路历程。这些星星点点的东西都处在读书之外。
在这种情况下,今天的人为什么焦虑于读书?可能透露出一些信息,我认为有三点:
一是过去学科教育给予我们的知识体系不够用了;
二是我们星星点点,读畅销书,读推荐榜单后得到的,难以拼凑成拼盘,拼凑成完整的知识地图;
三是我们隐隐约约感觉到时代与我的关系有什么不对劲,不知道在哪里,又想通过读书的方式找到出路。
我讲《读书与未来》,其实我想讲讲过去。1944年3月2号,丘吉尔在英国皇家内科学院有过一次著名的演讲,其中有句英文引在这里:你回望过去有多深,你才能看未来有多远。
我的感受是在读书过程中,我们不自觉的在学科教育、大学教育、成人教育、社会阅历中,知识断裂已经形成。知识断裂有三个特点:
第一是专业细分。你是读工科的、建筑学的、金融学的、心理学的,是读内科的、外科的,专业细分之后,专业人员就很难有通识的背景;
第二是文理断裂。所以很多人会有业余爱好,读了这个科的喜欢那个科;
第三是中西隔绝,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是隔绝的。很多企业家朋友,成年人朋友去读王阳明,去读金刚经,就是为了弥补自己在正规教育过程中缺失的完整的知识版图。
Methuselarity问题
这个Methuselah(玛士撒拉)是《圣经》诺亚方舟故事主人公诺亚的爷爷,是以诺的儿子,是《圣经》所有有名字的人中最长寿的人。《圣经》中记载他活了969岁。而且他亲眼目睹了大洪水。
而人名后的larity,则是singularity point奇点的意思。我们知道有一个未来学家库兹韦尔,是他在20年前提出来的奇点理论。
库兹韦尔论证,人类将面临认知的大爆炸,这个大爆炸的时间点他给出了两个预测,一个是2045年。还有二十一年人类将越过那个奇点,之后是认知大爆炸。另一个预测是2029年,他认为这一年人工智能将达到强AI的地步,就是完全突破图灵测试。
以今天对大模型的理解,我来做个批注:越过奇点之后,人类知识的99%是机器人撰写的,只有1%是肉身撰写的。
singularity point奇点还有一个概念是人类将会获得永生。这个永生是数字永生,用库兹韦尔的话说就是生物学意义上的人不复存在。原装妈生的人不复存在。
你会说太耸人听闻了吧。不要着急,如果你读更多的书,你会聆听到生物医学、基因编辑、分子合成生命的脚步声。20年后这种景象可能真的会出现。
Methuselarity这个合成词是大胡子的英国人奥布里·德·格雷提出的。年龄并不大,比我大一岁63年的。他20年前在英国剑桥三一学院获得计算机本科和生物学博士学位。这个人在生物医学领域里是个另类,2007年他写了著名的《终结衰老》。2009年提出了Methuselarity这个词。
过去10年来,特别在美国的医学界,洋溢着一种情绪,衰老已经是下一个将会被征服的高峰。现在这样的书已经非常非常多了。
还是回到那个问题,当你看了这些书以后,除了焦虑不安、惶恐之外,还会怎样?当然你可以喝完酒之后,充满人文精神的骂娘,这根本就不是人了。但我的问题是什么呢?把书仅仅读到这个份上是不够的。
Methuselah,这是巧合吗
再举个例子,Methuselah我找到两本书,分别是2018年和2014年出版的,两本书惊人的相似,题目都一样《The Methuselah Project》,一本的作者是美国作家约瑟夫·穆尔韦(Joseph Mulvey),另一本作者是詹姆斯·李(James Lee)。
前面这本书讲的是一个虚构故事。二战期间,德国人宣扬雅利安民族是最优秀的民族,德国有一个人种计划。但是一切集权主义政权,都不会仅仅停留在口头宣扬,总要做点什么。
于是书中写德国成立了一个秘密小组,进行人种实验。第一要确证,雅利安民族血统的正统性、纯洁性;第二就是要改造人种。而发现Methuselah项目的博士产生了道德挣扎,奔赴了美国。
这一看就是美国人写的。奔赴美国之后,这个博士又参与了延缓衰老的各种各种的项目,但最终依然是精神受到极大的挤压,或者精神的折磨。
后一本书,看封面机器人就知道,讲的是面向未来的Methuselah的项目,就是改造人,致力于改造人的物种。
顺便和大家讲,请大家回去再查文献。2002年美国总统顾问委员会委托美国商务部和美国自然科学基金会共同发布了一个官方报告《聚合科技,改变人类未来》。
聚合科技指的是NBIC,N是纳米技术;B是生物技术;I是信息技术;C是认知科学。
这份报告的102页上有一句话:NBIC将会改变未来人类的物种。243页有另外一句话:这会使美国保持对21世纪世界的领导权。
大家是不是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生物科技、能源科技、材料科技的大融合、大聚合,目的是很清楚的,改变人类的物种。
改变人类的物种这件事情,对于相当一部分西方人,无论是知识分子还是普通民众,在他们看来没有太多的心理障碍。
我们在读书的过程中就会想问,为什么会这样?它的思想根源在哪里?下面我就想用这个作为实例,探讨一下我刚才提出的“思想来源”的问题。
21世纪最大的观念冲击是技术中立论的破产。
如果看不到这一点,你读所有有关高科技的书单、畅销书,除了痛苦会一无所获。
因为当前高科技具备一个重要的特征是技术应用、技术伦理、技术治理、技术安全的深度叠加。
我大概从2016年开始参加各种讨论人工智能伦理问题的论坛,有时候也主持一些对话活动,会发现这么多年,大家讨论人工智能伦理问题是基本上讨论不下去的,无非就是乐观派、悲观派选边站队,再就聊不下去了。
聊不下去第一是没词了,第二是没思想了。我们除了选择一个结果之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30年前,网络中立原则这个概念被提出。对中国而言,2023年是互联网商业化30周年, 2024年是中国接入互联网30周年。
从互联网发展史看,1969年互联网第一次联网成功,从1969年到1993年,互联网都处在美国军方的控制之下,或者局限在学术机构的圈子里,没有商业化。
93年以后,当时的美国副总统戈尔提出了信息高速公路计划,才使得互联网走入了寻常百姓家,开始了商业应用,开启了互联网时代的历史大幕。
但是不要忘了互联网的关键技术原理(包交换、TCP/IP协议等)都脱胎于通信理论。通信理论在此之前已经发展了100多年,它的技术伦理、治理相对比较成熟。
通讯理论里有一个原则叫技术中立原则。说的就是在通信的信道中,不能因为你出的钱多,就给你更快的速率。相当于高速公路上所有的车道,一毛钱就是一毛钱,不能我出一块钱就比别人跑得更快,占了更多的带宽,不可能。正因为如此,美国政府反垄断机构,1984年才把AT&T拆分成长途公司和七个本地公司(也叫七个小贝尔),以确保网络中立原则。
互联网刚开始的时候,遵循了网络中立性原则。可是推行了一段时间以后,人们发现有点问题。既然所有的人在网络上享受到流量的速率,带宽权益都是平均的,就不会有人愿意去做更多的投入,更多的创新。
反过来对于大流量耗费的用户,比如谷歌、雅虎、搜狐比一般民用的流量耗费很多,电信公司就觉得不公平。这对互联网公司们来说,倒是一个利好消息,它希望网络中立,而不是差别定价。但是传统的电信公司就很受伤,如果固守网络中立原则,无法差别定价,传统业务就被打压,这个在智能手机出现之后的最近十多年里,情况更加明显。
关于此的争论一直延续到2017年,川普上台第二年通过了一个法案,网络中立原则作废。这就意味着技术背后其实有大量的政治、意识形态、社会经济等各方面的角力。更意味着将互联网的监管思路,拉回到传统通信时代电信公司热衷差别定价的模式。
这个故事的寓意在于:过去认为技术是价值中立的,这种看法其实过于理想化了。技术背后的经济利益、社会影响、政治权衡,都会深度影响技术的开发与应用。但在数字时代,这个问题更加突出,因为智能技术已经有能力通过“编码”“连接”“大数据”等等方式,“介入”社会经济文化的建构,“介入”个体的日常生活,甚至“介入”生命本身。这就是说,如果再沿用技术中立思想,将技术看作价值中立的,就很有可能遮蔽双眼,无法领会凝结在技术背后的利益冲突、思想交锋。
1993年亨廷顿写了《文明的冲突》,一出版立刻在政治学界抛下了重磅炸弹。1993年在国际政治领域是苏东剧变。亨廷顿的反应还是非常快的,他把全世界分成了很多文明体。
最后他在书中有这么一句话:我的假设是未来新世界冲突的根源主要不是意识形态,也不是经济,人类巨大分歧和冲突的主要根源将会是文化。文明的冲突将主导全球政治。文明之间的“断层线”将成为未来的战争胜负。
文明的冲突和互联网的崛起,这两件事情在历史中竟然同时发生。经过30年,亨廷顿的很多论断变成了现实,甚至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经过三十年,我们重新看待亨廷顿的《文明的冲突》,重新看待网络中立原则,需要增加一个更加鲜明的因素——智能科技。
1993年智能科技还没有如此的发达。全球的网民也就100万到200万,而中国的网民数据统计是从1997年才开始的,当年中国的网民是62万。
Open AI之争
去年出现了Open AI和奥特曼的宫斗,结果是奥特曼的大胜。其实大家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在人机对齐的问题上,对齐派竟然弱不禁风,难以和速度派抗衡,同时对齐派也缺乏理论纲领和思想支撑。
对齐派只是提出了一种愿望。任何智能技术的发展都需要和人类实现价值观的对齐,遵从人类的价值观导向。但这听上去就是非常有争议的愿望。人的想法五花八门,到底要和谁对齐?很多人都会提出这样的质疑。
从另一方面也证明了,电子科技自诞生以来就挂在嘴边的一句话:预测未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造出来。这是1996年尼戈洛庞蒂在《数字化生存》这本书中出现的。
这句话其实来源于古希腊。如果你不知道这句话埋藏在西方知识分子心目中很深,就无法把这句话背后的思想钻研透。在这句话里,其实蕴含着一个非常隐蔽的“时间导向”的思想。这是西方文明的本质特征,西方文明是时间导向的。
我说我们读书只读了一半,是因为我们只读了书的字面部分,只读了书中单个模块的知识冲击、事实表达、观念传播,这部分资讯我们都能接收到。
今天的人从识字的意义上都是知识分子。但识文断字并不代表满足了21世纪知识分子的要求。这是因为埋藏在书本背后错综复杂的思想渊源我们没有捕捉到。
乔姆斯基到底反对什么?
去年三月,Open AI发布GPT之后,乔姆斯基有很多反对的声音。媒体只是将其当作噱头,报道了就结束了。我个人在看相关文献时也很失望。和对齐问题一样,没有专家学者从严肃的角度去分析为什么乔姆斯基如此反对。
乔姆斯基是生成语法学派的奠基人。1957年出版了他的博士论文,奠定了生成语法这样一个语言学的学派。这个学派的中心思想是相信人拥有先天的普遍语法。
说不同语种的人要如何相互理解?翻译只是工具和方法。乔姆斯基认为底层需要有个东西回应翻译机制之所以奏效。乔姆斯基认为普遍的、抽象的人具有先天的心智结构。这个原理就是普遍语法原理。
乔姆斯基在此基础上,对语言学深耕细作了一辈子。为什么他会愤怒呢?ChatGPT出来以后,这种语言学的探索竟然一钱不值。
ChatGPT的基本原理用乔姆斯基的原话是野蛮训练。用我的话是狂吃狂算,无差别的网罗各种语料数据,之后就是狂算词空间、词向量,狂算概率统计,它们之间的关联关系。
ChatGPT已经完全不理会每一个词语背后的内容、意义是什么。在ChatGPT眼里只有抽象的、可计算的符号。不管三七二十一,算起来,算完了再说。当然令人感到惊奇的是,它竟然算得如此之好。可就算它算得如此之好,我们心里依然惶恐不安。
乔姆斯基反对的是只顾结果的野蛮方法。我们看到(GPT呈现的)结果确实不错,但忽略了人的局限性。
现在的“不错”只是针对人的感受阈,感受能力而言真的不错。举个例子,人类肉眼分辨颜色的能力,能分辨几十种就很厉害了,但在机器面前,对颜色的分辨能力是如此低下。一个智能摄像头,智能算法,可以轻而易举的分辨60万、100万种颜色,只有一个色号的差别就可以分辨。
人的耳朵只能分辨几十赫兹到几千赫兹的声音,超过这个区间,要么听不到,要么听到的是尖锐的噪音。
眼耳鼻身舌意,人感知世界的窗口是一个毛玻璃窗口,并非一个完美透镜。
在此意义上,机器轻而易举超越人,似乎已经毫无悬念。从AlphaGo开始,机器在感受能力、记忆能力、推理能力上超越人毫无悬念。这意味着机器会比人强。
但非常让人尊敬的是,乔姆斯基的反对是在保留最后一个提问的权力——人的尊严何在?何以为人?人应该如何活着?现在人的世界正在被机器拆解、侵入、颠覆。
AI大咖在忧虑什么?
今天的人工智能基本是这两位的贡献。辛顿是深度学习理论,Judea Pearl是在贝叶斯网络,他们在上世纪80年代就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但过去十年来,这两位都在反对自己过去在人工智能领域做的工作。
辛顿曾讲过,自己非常后悔进入了人工智能领域,并且对人工智能的未来深感担忧。Judea Pearl则立志在余生成为人工智能界的“叛徒”,他认为人工智能目前的发展方向是错的,他的观点可以看读2018年的新书《为什么:关于因果的新科学》。
去年5月1日,辛顿从谷歌辞掉了首席科学家的职务。他的用意是希望能够自由的批判人工智能。
总括起来,当今人工智能的挑战在三个方面:
1、可解释的人工智能
2017年谷歌公司向美国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署提出一个课题,即可解释的人工智能(XAI)。今天的人工智能能力超群,但不可解释。AI可以下棋,但不会讲棋。AI可以把棋下的很丑陋,不讲棋理棋风,更不讲棋的美感,但能赢。
可解释的人工智能为人工智能接下来的发展提出了很大的挑战。如果未来大量的人工智能不具备可解释性,我们要如何应对这个世界?我们是否敢于把自己的生命、身体交给机器算法,让它给我们开出诊断意见书,甚至操刀手术,开出药方;我们敢把身家性命的90%都赋予机器人吗?
2、一切皆计算,代码即法律
过去读智能方面的畅销书,展望未来时,最让我们担心的就是算法统治世界。
一方面,我们看到的是工程师们信心满满、成果卓著,一天一个新变化;另一方面,我们感觉到很多令人不安、难以言表的地方。
3、 黑灯工厂
无人工厂、黑灯工厂将会是常态,甚至进入家庭,干掉厨房。未来,厨艺、园艺会失传。生产世界将会充斥着机器。而生活世界中也会有相当部分忙碌的身影是机器算法和机械手臂。
CTD猜想:智能技术脆弱的底层支撑
我们重点说说“算法统治世界”。
对于非计算机学科的读书人,也会听过图灵这个名字。图灵有三大贡献。第一是提出了数字计算机的原型——图灵机;第二是提出了人工智能的测试标准——图灵测试;第三非计算机专业的人就不知道了,就是邱奇-图灵论题。即便了解,也并不了解这个论题背后的思想。
今天的智能科技之所以认为一切皆计算,全部源于邱奇-图灵论题。这一论题所说的是:凡是人能想到的计算过程,都可以用图灵机实现。人的计算过程的符号化、抽象化是由图灵完成的。
但邱奇-图灵论题CTD只是一个猜想,而并不是定理。图灵大胆地对人的计算过程进行了一次抽象,构造出了一种可以符号表达的计算工具,以此作为人计算过程的替代品。
从此全世界人都顺着图灵的方向往下走。就像牛顿定律已经由牛顿完成,别人不需要再做任何工作。但万有引力定律是个经验定律,它可验证却没有出处,不可解释。
我举个通俗易懂但可能不算贴切的例子。一元二次方程的求根公式是:X= [-b±√ (b²-4ac)]/2a,这是定理。是有公式,有逻辑推导的。但邱奇-图灵论题没有推导,是建立在信念的基础上。
邱奇-图灵论题对于计算学科的地位很重要,可这个很重要的地位无从佐证。就像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一样,没有出处。
爱因斯坦之所以搞统一场论,是因为他希望通过纯粹的数学推导出整个物理学,包括牛顿定律。
今年是图灵去世70周年。他只活了四十多岁,却对世界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德国数学家黎曼也只活了四十岁,开辟了纯数学研究的黎曼数学。这些人真的是天才,是神人。
我们在感叹和赞叹之余,也会引起内心的一些小波澜。他们为什么这么聪明?他们怎么想到这些东西的?
如果从读书的意义上回应内心的疑惑,就要勇敢的继续往前走。我们要问图灵到底做了哪些假设?
说到这里给大家推荐一本书,机械工业出版社的《永恒的图灵》。看上去这本书是工科读物,但我觉得所有人都值得读,因为当今时代,所有人都绕不开图灵。
你只知道图灵机、图灵测试,只是知道是不够的,还要知道图灵为什么会这么想,他还想了什么。《永恒的图灵》会告诉你一个和坊间流行的图灵不同的图灵,会让你看到图灵的内心深处。
当下谈技术,一定要小心技术中立原则的破产。技术中立原则过去有个表述:菜刀理论。菜刀不会杀人,只有人杀人。
区分一个人思想的分水岭,要看他对技术持怎样的观点。如果对技术持中立的观点,往往技术观处于传统世界中。
但要小心,我说这句话并没有褒贬的意思。只能说你处于一个封闭的、固化成型的世界中。也就是我们经常讲的“技术是死的”,“人工智能就是个工具,最终都是要为人服务的”。
这些话说的慷慨激昂,但背后的技术观是技术中立的思想。可在当今的智能技术面前,这个观点已经站不住脚。今天智能科技的本质是可编撰的技术。技术是可编码的。
技术可编码,意味技术天然具备了植入价值观的可能。大模型就基本如此,天然具备植入价值观的可能。
区分传统技术和智能技术的分水岭,就是看是“死”技术还是“活”技术。传统技术是工具意义上的,智能技术则是活的,人遛狗和狗遛人同时存在;你玩手机,手机也在玩你;你刷屏,屏也在刷你。
未来,我们可能会进入人和机器共生共荣的世界。智能体、智能代理、智能助手,相信会是未来十年手机天翻地覆的分水岭。现在手机里好多个APP是反人性的,智能代理会充当超级APP。
孩子可能从刚生下来就会拥有个人智能代理,陪伴一生,双向驯化。
然而这种看上去“美妙”的前景,却可能蕴藏巨大危机。将来还有一种可能性,可能会出现的一种生活状态是数字化圈养,生活可能是无忧无虑的,但生存边界时给定的,幸福感是被喂养的。
当下的技术世界已经给我们带来了极大的情感冲击、行为冲击和思想冲击。我们如果仅仅从畅销书中,可能看不到为什么会这样。
二十年后更大的冲击是量子计算。虽然现在量子计算的商业化还众说纷纭,有人说是二十年,有人说是几十年,但没人说是两百年。这意味着量子计算的商业化在几代人的范围内能够实现。
量子计算加上大模型,加上万物比特——万物比特是物理学家惠勒在上世纪70年代的洞察——提出了更加基础的命题,世界到底是连续的还是离散的?
身为中国人,坦率说我们很少自觉思考这些问题。这个问题天然属于西方人。我们原创思考的能力似乎是有问题的。
读书是个长期沉淀、积累的过程。单独一两本书解决不了问题,而是要一批书。这些书要相互勾连、打通。仅从字面、现象层面读书是远远不够的。
对互联网、智能科技、数字时代,过去十年我形成了讲课的框架。课现在还在大学里给本科生讲。大致会分四个模块。
底座是:互联网带来的是千年大事。互联网带来对人心智结构的冲击是千年的尺度。
推荐大家一定要读赫拉利的《人类简史》。这本书写得好不是因为赫拉利的思想超前,他只是把很多人的思想编纂到一起,讲了一个很好的故事。
《人类简史》开篇有这样一句话:“农业社会是一个巨大的骗局”。我们一定要想象人类在定居之前的生存状态。定居发生在一万年前。在人类进化历史中,有定论的,出现人种学意义上的人类是258万年前。比较一下这两个时间尺度,请问剩下的257万年人都在干什么?
虽然那时候没有任何材料留存下来,但有生物学证据。有几个重要的时间点:一是人的直立行走,带来器官的变化;二是脑容量的增长;三是手指、四肢的使用;四是全身毛发的褪去。我们今天的心智结构是漫长的,几百万年的演化铸就而成。
那我们就要动用想象力:人类定居之前和之后的心智结构,有什么重大的变化吗?我总结是从“找”到“等”。“找”是漫山遍野找食,是说走就走的旅行。人是属于游牧的,采摘、狩猎。
定居之后,变成“等”。种子种到地里要等六个月成熟,小羊羔要等它长大。我们驯化了其他的动植物物种,驯化了大麦、燕麦,同时也驯化了自己的胃口,驯化了自己的心智结构。
读《人类简史》我们要知道,人类的心智结构是一个漫长的塑造过程。对我们的启示应该是:不要以为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
基于千年变局的基座,我们形成了新的史观。我把它称为“定数崇拜”。人们既然要等,就要仰察天文,俯察地理。知识是因为已经威胁到了生存,有了知识才能吃饱饭。人们发育天文、地理、水利、植物学、博物学知识,目的都是为了吃饱饭。这种史观是定数崇拜。直到今天,定数崇拜的史观依然会强劲的发挥作用。
但智能技术、数字革命,让下一个新物种正在孕育当中。新物种需要新的心智结构。我们这几代人面临的最大挑战是心智挑战。我们将会处在剧烈的过渡期。
我们偏好确定性。不确定性在我们看来是干扰,是需要降伏的恶魔。我们所有的知识、工具、技术都是为了降伏不确定性。而我们的后代将会是人机共存的时代,会处在新的心智结构下。
我的框架的第二根支柱就是“拥抱不确定性”。新的心智结构需要我们学会拥抱不确定性。
第三是“悖谬丛生的世界”。我们拥抱不确定性换来的不是惬意、和谐的世界。著名的数学家哥德尔说:世界的本质就在于事与愿违。
哥德尔对数学的贡献在于用数学定理的方式证明了一百年前数学家的梦想——大一统——不可能实现。数学体系一定是不完备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要追求完备性,一定会有矛盾的命题;要追求表里如一、清清爽爽,一定是不完备的。传统经典数理知识,在哥德尔之后,迄今为止并没有重大突破。
我们今天还在追求道不同,不相为谋,潜台词是避免鸡同鸭讲。我们觉得同质化是好的。但我相信我们将会习惯世界的悖谬,会逼迫我们重新定义什么是和谐。未来的人会真心实意的拥抱异质化。
举个例子,西方近几十年有L.G.B.T.Q.还要加一个Plus(lesbian女同性恋、gay男同性恋、bisexual双性恋、transgender跨性别者、queer性取向不确定或者认为自己没有固定性别的人)。一个人的性倾向可能是有多重的,复杂的。
有些人会认为这是人性的堕落,是难以接受的。但如果冷静分析会发现,这或许是异质性解放之前的阵痛。我们过去太过于同质化,太容易把同质化的问题视为团结、和谐、美好,甚至道德的终极标准。
注意我前面讲过,这个世界凡是用天经地义的方式书写的东西都需要打个问号。悖谬丛生是在一个疙里疙瘩的世界中,我们如何才能好好生活。
框架的屋顶是意义互联网。意义互联网的话题说来话长。大家都是知识分子,受过高等教育或相当于高等教育,见多识广,身经百战。大学的教科书给了我们一个完整的知识体系,这个知识体系变成今天我们驾驭世界的底气、底座。我们也学会了很多工具、方法、思维方式。
可是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意识到,我们几乎是鹦鹉学舌式的从教科书上汲取知识。我小时候问过一个问题,为什么物理定律,化学公式的发现者都是老外?大家心里应该有各种各样的解释。
在过去一百五十年里,从来没有人明确的告诉我们,西方的科学教育体系已经发生了显著的变化。这个变化是抽象化、符号化。数学更不用说,物理学、化学、数理化这些硬学科,工程学科,它们出现抽象化和符号化,反映在各种学科建构的过程中,有两个症状:
1、 大一统寻梦
数学要大一统,物理学、生物学、心理学也要大一统。它们都愿意搞大一统的体系架构、宏大结构;
2、数量科学大行其道
计量经济学、计量社会学、计量政治学、计量传播学、数据新闻大行其道。背后藏着的影子是计算搞定一切。
这些思想跑到东土大唐以后变成了“摆事实讲道理”,变成了“用数据说话”,变成了黄仁宇的判断,“中国人不擅长用数目字管理”。
这些你们在读书的时候都应该读到过,但是我认为依然没有抓住要点。
西方过去一百五十年来发生了一次重大的思想转型,符号化、抽象化,背后是一种意义剥离的世界,就是把意义和表达、表征的世界相互剥离。这件事情影响极为深远。这是西方还原论思想两千多年的文脉。
再举个例子,信息论的创始人香农。直到现在香农的信息论著作《通讯的数学原理》没有中文版。这本书开篇香农就很坦率的承认,他的信息论与内容和意义无关。他的信息论只关乎抽象符号的搬运、传播、通讯,和内容没有关系。
可当信息理论、信息技术已经发展到和人们生活社会水乳交融的时候,我们猛然发现信息论里原来隐藏着如此大的一个思想的bug。
意义互联网,就是如何重新把意义放回到符号世界当中去。这个问题个人觉得是东、西方文化共同需要面对的问题。
要展开说这个框架,得讲30-40个学时。小结一下第一部分。我们要警惕技术驯服人性中解释性权力的倾斜。这句话说得很拗口。今天,真正的世界之争是解释权之争。现象层已经琳琅满目、铺天盖地、日日创新,真正的问题是解释权。
而解释权如果仅仅是为西方所有,东方智慧、东方文化,没有余地的话,那这个世界基本上已经天然注定了它的底色和味道。
所以要小心技术介入人性,技术驯化人性,在人遛狗和狗遛人的过程中,到底应该如何解释这个世界呢?我总结三条:
1、符号表征和计算能不能完全覆盖意义
传统的符号学、语言学、数学、逻辑学,是符号和表征,表征和计算两分法,它是剥离的;
2、语音和书写文字到底是什么关系
今天我们过度仰仗书写文字。前面我提到的游牧时代、采摘狩猎的时代是没有文字的。200多万年人是靠什么交流的?语音、声音。今天我们对语法、文本非常熟悉,但这只是定居以来驯化的结果。
中国人有一句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还有一句话“书不尽言,言不尽意”。这两句话冥冥之中提示我们,语音文字和书写文字并不对等。
3、汉藏语系和印欧语系的关系
今天讲大模型,忽略了一个问题。汉藏语系用印欧语系的方法可能会伤筋动骨、贻害无穷。可是没有办法,今天的算法——贝叶斯网络、卷积神经网络——都是西方的数理逻辑。汉藏语系应该如何表征?就如同我们如何表征周易武阴阳五行,如何表征相生相克一样,迄今为止还没有很好的表征方法。
二、为什么读书,读什么书
读书是非常个人化的事情
我特别好奇读书到底一起怎么读?简单粗暴的判断,我们只能一起交流,没法一起读书。读书有三个问题:亲自性、内生性、连续性。
1、亲自性
人亲自做的事情并不多。比如做饭可以不亲自做,但吃饭是要亲自吃。你会发现越来越多的人工替代以后,人亲自做的空间在压缩。但是剩下一件事情就是读书,不可替代。不要迷信老师去拆书、讲书,都是方便法门,读书无可替代,读书有亲自性;
2、内生性
读书是一种内醒的过程。一本书任何人读起来滋味都不同,真的是冷暖自知、咸淡自知;
3、连续性
书有广义、狭义之分。狭义的书就是书;广义的书则是人生百味,抬眼望去都是书。大自然是书,人情世故是书,生活经历是书。人格养成的过程就是读书的过程。我个人的口号是:读书就是生活,生活就是读书。
所以我说,读书是非常个人化的。
阅读的几种状态
1、功能性阅读
读产品说明书、操作指南,都是功能性阅读。我就想知道那个按钮怎么那按,按下去了,阅读也就结束了;
2、解释性阅读
知其然,还试图知其所以然,就是问背后的根由。我们会问为什么会这么说;
3、生成性阅读
生成性阅读或者创造性阅读。体现在有些人的脑海里就是读到一定程度之后就自圆其说了。但是自圆其说的另一面就是基本上封闭了。
读书是寻求解释系统和建构解释系统的过程。读书是某种不满,对目光所及之处世界的不满,对自己不满。希望(通过读书)弥补和解释落差。但是弥补和解释也不是读书的终极目的。更重要的读书不是事后解释,而是一种事前解释。
美国著名的哲学家普特南有一本书《事实与价值两分法的崩溃》,我们在读书的过程中,恐怕要借鉴这本书标题所给的思想。不要做黑白分明、非此即彼的两分法。
在我自己的阅读的过程中,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今天的人之所以在寻求一种个体小我的解释系统和大我的解释系统,就是因为传统的解释系统难以自圆其说。
举个例子。我前年读过的一本书,叫《字里行间的学问》,我将其称为20世纪思想暗流。这本书就没法一起读,只能自己读。但读完特别开脑洞,特别受启发。你能扑面感受到西方21世纪,特别是美国的思潮的变化。
这本书封面上有个题记——西方人写书愿意搞一、两句金句当题记——显白和隐微这两个词的解读。
什么叫显白?显白就是字面含义。在当代生活中,城市生活中所有的城市符号都是显白表达。图形符号表达就是它的本意,不用多想。比如交通标识的向上、向下;男厕所、女厕所的标识符号;隐微表达则是微言大义。
圣经学在21世纪出现了一个重大转型,这本书向我们仔细分析了这个西方思想的动向——反思启蒙运动、反思文艺复兴。
21世纪西方思想应该说琳琅满目、学派林立、纷繁复杂,可是大家公认的是500年前的文艺复兴有三个重要的推动力:航海大发现,新教改革运动,古登堡印刷术。在其中,马丁·路德的新教改革在西方思想中具有重要的历史地位。
从圣经学上来说,马丁·路德采取的是显白的解经传统。解经只要读它的字面意思就行了,不要浮想联翩。而在《圣经》解经学上,长期以来一直有两种传统,一种是按照字面的显白解经法,一种是隐微解经法,读《圣经》的背后含义。
在上个世纪美国的圣经解经领域,包括政治哲学、心理学和其他学科蔓延出来的思潮,是重回马丁·路德之前的隐微解经传统。
通过这一变化,我们能感受到什么?举两个例子。第一个例子是哈利·波特。哈利·波特,如果出现在200年前、300年前,绝对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哈利·波特》的作者如果出现在200年、300年前,是要被绑在火刑柱上烧死的。因为她大谈特谈巫术和巫术传统。而90年代哈利·波特出现而且变成了一种流行文化,这意味着人们在精神层面对刻板的、僵化的传统神学解释已经表示了不满。
第二个例子是上世纪70年代出现在欧洲的反叛运动、解放运动。摇滚乐、迷幻剂表达了年轻人对宏大叙事的失望,对上一代人没有能力信守诺言,创造美好社会的不满。
这两个例子是想说,书和书之间彼此是连接交织在一起,形成了思想的网络。我们如果逐渐能发现这些思想网络背后的勾连关系、发现它们的影响和拐点,就能逐渐形成比较完整的阅读地图。
问答环节
1、中国的大模型发展,您怎么看?
段永朝:从我现在了解的国内大模型的技术路线和美国都一样。差别在语料方面。美国人训练的模型,主要是基于英文,中文占比可能不到1%。百度模型的语料库主要是中文世界的。
比如我要大模型罗列一些,有哪些著名的历史人物谈到过类似的观点,并且给出引文出处。GPT会忠实的按照要求,遵守学术规范,给出引文出处;文心一言给的是概括,是总结描述,没有原文引用。
这样的差别我怀疑无非是两点:第一,就是没有,找不到;第二是个习惯问题。中国人写东西就不太遵守引文规范。我们写孔子说,但不会说孔子在《论语》第几章说的。
时间长了以后,就像学院派老师们经常说的:“天天看知网,你能写出什么好论文来吗?”中文论文有几个问题:一是同质化程度非常严重。大家的观点主张、论证方法,都是同质化的,互相都是抄的;二是原创思想量非常小,非常稀缺。
最终还是得承认是两个不同的物种,坦率讲真是蛮担忧的。
2、刚才您讲到西方人对改造人类这件事并没有那么抵触,但您没有论证为什么没有抵触。
段永朝:对,这个话说的还是有点绝对,只是我感觉没有特别的抵触。我来论证一下我的观点。
今天我们所说的西方文化,界定起来基本上是成熟以后的西方文化,不是考古学意义上的西方文化。所谓成熟以后的西方文明,中文世界经常称为两希文明,希伯来加古希腊。时间节点基本是公元元年或者所谓的轴心时代。
第二,两希文明融合的标志性事件就是圣·奥古斯丁的出现,也就是公元400年,我们的南北朝时期。在这个时间点之前,大概有两、三百年的时间,在西方历史上是新柏拉图主义占主流。
融合的特征是,不约而同地接受了时间导向的文化观念。这种文化观念是有头有尾的,有创世,有末世。它主要来自希伯来神学。而古希腊文明是循环史观。
这两个史观结合在一起,出现了一种叙事方式,就是人间天堂、上帝之城。人有两条路,一条路是堕落地狱,一条是上升天堂。这是希伯来从古希腊拿的概念:灵和肉的关系。奥古斯丁以后的西方思想就是努力呵护人,拖住人性,不要进一步恶化、堕落,努力向上提升人性。
这是西方整体的愿景、底色。稍微偏一点宗教色彩的就是赎罪、末日审判;偏理性精神的,就是宣扬进步主义。让人的灵魂提升一点点,要么就是等上帝来,要么就是,按康德所讲的,在文艺复兴之后凭借自己的脑瓜子,运用自己的理性。
之后就是两件事:第一看天象,发现各种规律。这些规律就是上帝的奥秘;第二新教伦理,勤勉做工,创造财富。这两条路都是成就上帝的选民,都是上帝的荣耀,证明全能上帝的存在。
西方文明面临的痛苦是什么呢?稍微偏神学一点的,就是末日审判什么时候降临?这个世界都这么坏了,人世间这么多苦难,为什么上帝苦等不来?
偏启蒙运动一边,就会自然萌生,既然上帝不靠谱,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那就自己干。于是发现了自然规律。工业革命、启蒙运动这200年,法国的思想家创造社会学、政治学,目的就是用计量方法、科学方法来创造人间秩序。他们认为人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1850年以来,巴黎世界博览会、伦敦世界博览会、芝加哥世界博览会陆续举办,一直到1900年这50年,整个世界都是一派进步的繁荣景象,美好社会指日可待。结果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
上帝等不来,靠自己双手去创造又非常艰难,这时候西方就不由得有一种论调逐渐占上风, 相信人是分三六九等,有些人一辈子也没有办法获得拯救,是没戏的人口。这可能就离阴谋论很近了。
我们不用阴谋论,但可以看到很多社会现象。举个例子,《现代化的陷阱》这本书描述了1995年在美国旧金山的一次大富豪会议。西方人有很浓厚的千禧年情节,1992年以后的10年间西方就洋溢在诺查·丹马斯的预言、大十字架之类的事情上。于是1995年开了一次富豪会议,400多人参加,包括引领世界潮流的科技界的乔布斯、比尔盖茨,硅谷的人,金融家,基辛格、布尔津斯基这些政治家都参加了。
这个大会给出的结论是,21世纪80%的人是没有用的,20%的人足够养活80%的人。他们提出新马尔萨斯理论,地球人口过剩要如何解决,就是要解决贫困问题。一个隐含的意思就是解决贫困人口,贫困人口不能够无休止的生育。把话说直白了,这个星球不能承载那么多低品质的人,没有希望进入天堂的人。
这么多年来就进入到了思想解放的阶段,就是技术对人的干预,创造超人。这样适合的人群会越来越多,不适合的人群会越来越少。西方的做法是乐见其成,他们希望看到这个画面。所以我说从文化的意义上来讲,西方对物种级的人的改造没有心理障碍。
90年代西方有一批后现代学者,自我标榜为建设的后现代学者。他们的口号是要创造没有上帝的宗教。
西方人接受,人格化的宗教不存在了,但是依然需要“上帝”。硅谷的很多精英都信奉无上帝,有宗教的信念。可以没有上帝,但是必须要有信仰。信仰什么东西呢?就是无上帝的宗教。
技术介入人的生活是大势所趋,我们只能致力于用技术改善人的生活。改善人生活的目标函数是听从“上帝”的声音,致力于人类的整体幸福。这个话听上去特别冠冕堂皇。致力于最多数人的幸福,但事实上是有选择性的。
我可以再回答另一个没有提出的问题,为什么中国人对人的物种改造有心理障碍?这种心理障碍从唐朝之后就有了。
唐三藏取经后创立了唯识宗,万法唯识。当时面临的佛教争论是一阐提能否成佛。印度佛教中,一阐提命名的是一帮邪恶的、无恶不作的、坏话说尽、坏事做绝的人。唐僧取经回来的感受是一阐提不能成佛,佛祖都不渡他了,这些人要放弃掉的。
但是唯识传了两代,在中国就灭了,和中国传统文化融合的不好。和中国传统文化融合的好的是天台宗、华严宗、禅宗、净土宗。融合的好的原因一句话:一切众生皆有佛性,无差别。
中国人希望你好、我好、大家好,所有的人都众生平等。所以一阐提也能成佛。最后中国人的佛教简化到口念阿弥陀佛的佛号就能成佛,可以不需要读经,不需要念书。
读书会发现,人类的文明史就是吵架和打架的历史。很多的贤者、大师都在寻找让人类走出吵架、打架,好好说话的道路。这就是所谓的秩序。
3、刚才您提到人机共生。您认为在人机共生的时代,普通人为了自己生活得更好,应该做点什么事情?从产业发展的角度,未来会有怎样的方向?
段永朝:都是很现实的问题。第一个问题,是要能自己跳出来看自己,尽快能辨认自己的思维状态。我们在传统的思维逻辑中可能已经待的时间很久了。
建议是读一些后现代的文化书籍。有些朋友可能不太接触,因为不喜欢。后现代基本上是属于搞笑文学,搞怪文学。比方周星驰、《大话西游》、《武林外传》。这些文学是反讽刺的文学,它是一种解毒良方。
传统叙事的知识体系,已经板结成一个自圆其说的体系之后,容易凡事讲道理,用数据说话,黑白两分。传统的思维方式往往是纯净水思维,相信摆事实、讲道理就能达成和谐共生,就能达成共识。
其实摆事实、讲道理不能达成共识,只是达成共识的辅助手段。
我讲课时经常讲,要区分同意和会意。公司开会,家里开会,会达成共识,这是同意的方法,就是摆事实、讲道理;会意则是我不同意你,但我不跟你顶牛。这叫会意。教育孩子也是如此,会意、鉴赏,不是摆事实讲道理的方式。
所以我的建议是,拓展一下思维方式的边界,多去看一看反讽艺术、混搭艺术、跨界艺术是怎么看这个世界的。
第二个问题,有些什么方面可以做。现在平台概念已经深入人心,几乎每一个行业都会存在一两个平台或者平台化,但超级平台的概念会越来越涌现出来。
现在的平台是属于上下游、供应链、营销渠道的打通。平台是有企业主体的。超级平台举个例子就是打车,下单之后恨不得100辆车都来接单,这些车是跨平台的。超级平台做的是聚合平台,做的是平台的平台。过去交通物流上有个概念是第四方物流。未来会涌现一批第四方平台。
现在超级平台的技术条件已经具备了,包括大模型、手机端的智能代理、联邦计算。超级平台同时要提供公共服务,商业机构要被重新定义。追求更高、更快、更强,并不是商业机构的唯一目的,甚至不是主要目的。
在我的框架里,意义互联网上会有个知足社会。东、西方思想很大的区别在于东方思想强调知足常乐,西方思想强调更高、更快、更强。东方思想强调和谐,西方思想强调的是增长。
未来的商业社会可能会存在知足社会形态的可能性,要有一定的预判。
讲两个现象。第一个现象是UBI的概念,普遍基本收入。这个概念已经在西方流行了20年,现在在美国、欧洲已经有大量的地方政府、社区已经在做。它的假设是未来生产领域人大幅度的退出,机器大幅度进入。换句话说,人不再需要从事太多的生产性活动。这意味着人通过出卖劳动力换取工资,养家糊口的逻辑链条就断了。
人如何体面生存,这既是个理论问题,又是个实践问题。需要用全新的财富分配逻辑来解决。
第二个迹象是即时分账。10年前深圳有三和大神,当日做、当日结,小时工资。现在人们回头看,三和大神的状态是未来的生产、消费、分配三态叠加的最佳状态的某种隐喻。
我认为,区块链的最佳应用在于具备分账机制。过去我们都以为区块链是记账机制,但记账的目的是为了分账。诚信就是靠谱的人愿意在一起生活。让乌托邦思想重新复活。
一个公社有了区块链、人工智能、个人智能代理,还能随时投票,且投票不会引起流血冲突。因为有些是搞笑投票,他们具有反讽精神,所有的社群的人们都彼此欣赏,个性张扬,大家都包容心爆棚。
这建立在两个基本假设上:一是整个社会的财富生产能力是过剩的。生产能力是足够的,只是分配模式是旧的,需要革新。如果机器统治生产世界,带来的结果必然是生产满足生活需要。工业资本主义的焦虑是生产赶不上人的欲望的增长。
二是个人智能代理的大量使用。这将会使人们的行为交往方式的重新塑造成为可能。互联网的工具已经很丰富了,但互联网有一个不人道的地方,把人锁在屏幕上的时间太长。以后会有人和手机脱钩的可能,可以把你的数字化身绑在手机上,这是人道的做法。
十年前,电信公司就做过统计,发现打电话这种即时通讯的频率在下降,短信、彩信、微信这种非即时通讯在上升。这个现象从来没有人从思想上去解释它。打电话是一种权力不对等的行为,它属于发送者主权,甚至是发送者霸权。因为发送者随时想拨就拨出去了,这是工业思维。短信、微信取代打电话,消息想什么时候看,自便。这就完成了权力的转移,从发送者转移到接收者,实现了均衡。
再多说一句,数字化转型中的误区也很多。我说个偏激的话,企业的数字化转型是一个伪命题。企业数字化转型搞的都是信息化的事情。数字化转型是要搞互联互通,但一家企业没有办法做互联互通。真命题应该是行业的数字化转型。
所以我们一定要瞄十年内行业的变化,瞄未来行业长什么样,然后再思考自己该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