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国》札记（07）：医学的政治化
2024-01-10
音乐和体育是青年教育的两条基本途径，这是“用一种技艺来照料身体，用另一种技艺来照料灵魂。”（柏拉图：《柏拉图全集》（第二卷），王晓朝译，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P380）
制定好音乐教育规范之后，开始讨论体育教育。柏拉图这里所说的“体育”，包括与身体成长相关的一切，不仅有体能和灵敏性训练，有运动和体操，摔跤和击剑，还有保健、饮食、医药等内容。体育教育的目的，是健全青年人的体质，使其成为护卫城邦的栋梁。
柏拉图是个思想家而不是实践者，他的强项在哲学思辨。对于音乐教育，他可以说得头头是道，而对于体育教育，尤其是体育训练方面，他能提出的建议就很有限了。除了强调对于年轻人要进行不同环境下的身体训练，增强其对艰苦环境的适应能力之外，没有提出任何具体措施。对饮食控制提出一些原则性的规定，比如不能酗酒，不让吃鱼，不准吃炖肉（可以吃烤肉）。关于饮食，柏拉图的观念是，“复杂的食品使人生病，而简单的食物使人健康。”（P373）
相对而言，柏拉图在医药或医术方面讨论比较多；不过，柏拉图关于医药的观念不是积极的，而是消极的。柏拉图认为，对于国家的护卫者来说，坚持适当的训练，保持合适的饮食，就能保证身体的健康，就不需要医药或者医术了。
柏拉图认为，很多人的很多疾病是不良生活习惯造成的。治病的最好办法是改变生活习惯，而不是借助于医药。用医药来疗治不良生活习惯酿成的疾病，是不合适的。“至于对医药的需求，不是由于受了伤或偶然得了某种季节病，而是由于游手好闲和我们讲过的那些好吃贪睡的生活方式，结果把身体弄得像块沼泽地似的充满风湿水气，迫使阿斯克勒庇俄斯那些能干的子孙们不得不为这些疾病发明腹胀、腹泻一类的名称来。”（P374）
身体没有那么娇贵，而且有一定的自我恢复的能力。不应该那么在意小小疾病，甚至因为治病而放弃工作。“在治理有序的城邦里，每个人都有指定的工作，没有功夫生病……如果在手艺人那里看到有人说自己有工夫生病，那么我们会觉得荒唐，可是在有钱人和所谓有福之人中间看到这种情况，我们就不觉得荒唐了。”（P375）“一个木匠病了想要医生给他药吃，把病呕出来或拉出来，或者想要医生用烧灼法或者动手术的方法为他驱除疾病。但若医生给他开一个长长的处方，再加上包扎头部那一套办法，那么他马上会说自己没工夫生病，如果要他把当前的工作搁在一边，整天想着治病，那么这种生活对他来说是没有价值的。他会同这种医生说再见，然后仍旧按照习惯的方式生活，这样一来也许他的身体会康复，又能照常工作，也许他的身体恶化，最后死掉了，也就省去了所有的麻烦。”（P375-376）
在柏拉图看来，生活的意义在于工作，如果不工作，生活就没有价值。在医学上耗费时间和金钱，只是延续了生命，而对工作没有帮助，这就是浪费。一位叫希罗狄库的教练得了不治之症，常年在死亡的边缘挣扎。他找到了治疗的方法，自己给自己开药，结果活到了高寿。柏拉图对希罗狄库的这种做法并不赞赏，并不认为这样将时间和精力用来延续不创造价值的生命真的有价值。
柏拉图认为，“在进行简单的体育锻炼之外还要过分关心身体是一种最大的障碍。……这给家务、军务、城里的案牍公事都带来不少累赘。更有甚者，它使任何类型的教导、思维、沉思、冥想都变得困难，一天到晚老是怀疑自己头晕目眩，并把这些毛病归咎于学哲学。”（P376-377）过分关注自己而忽视城邦，过分关注身体而忽略灵魂，柏拉图认为这都不是有德行的人该做的。
医药之神阿斯克勒庇俄斯的观点是，“对那些体质好、有良好习惯、只有一些小毛病的人，他就把医术教给他们，用药物或外科手术把病治好，然后吩咐他们照常生活，不得妨碍个人尽公民的义务；而对那些身体内部有严重疾病的人，他不想用节食、逐步排泄、输液的方法来给他们医治，让他痛苦地继续活下去，让他生下体质同样糟糕的后代。如果一个人的身体无法过一种健康有序的生活，那么他认为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医治，因为这样的人对自己和对国家都没有什么用处。” （P377）阿斯克勒庇俄斯的观点有些绝对，甚至与人道主义有冲突，比如他说“那些体格不健全的人，比如说身体有缺陷，那就让他们去死，而那些有着邪恶的灵魂而又不可救药的人是一定要处死的。”（P379-380）阿斯克勒庇俄斯的这种观念在他成为医生的儿子们那里得到发扬，他们也是这样认为的，“那些不断地生病，生活有无节制的人活着对他们自己和对别人都没有什么用，医术不是为这种人服务的。”（P377）
在阿斯克勒庇俄斯那里，身体是用来为城邦服务的，不能为城邦服务的身体是没有意义的，对其救治是没有价值的。所以柏拉图说，这是一个“极为政治化了的阿斯克勒庇俄斯。”（P377）
作为雅典社会生活的医药之神，在柏拉图或者苏格拉底那里，他关注城邦要甚于关注个体，关注灵魂要甚于关注身体。苏格拉底死前对弟子说的最后一段话是：“克里托，我们必须向阿斯克勒庇俄斯祭献一只公鸡。注意，千万别忘了。”（柏拉图：《柏拉图全集》（第一卷），王晓朝译，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P132）苏格拉底将身体的死亡理解为灵魂的治愈，所以临死的时候要向阿斯克勒庇俄斯祭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