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国》札记(04):巨格斯的戒指


 《理想国》札记(04):

巨格斯的戒指

2024-01-06

格老孔提起讨论的下一个观点是:

“那些实施正义的人并非心甘情愿,而是由于没有力量行不正义之事。如果我们把能够随心所欲行事的许可和能力赋予一个正义的人和一个不正义的人……那个正义的人也会在行动中恢复到不正义的状态,与不正义的人一样行不正义之事。”(柏拉图:《柏拉图全集》(第二卷),王晓朝译,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P315

格老孔接着讲了吕底亚人祖先巨格斯的故事。巨格斯原本是位牧羊人。一天在山里放牧,忽然间天崩地裂,眼前山谷出现一道巨大裂缝。巨格斯大着胆子进入裂缝,发现一匹巨大的铜马,肚子上开个窗口,可以看到里面有具尸体,手上有个戒指。巨格斯将戒指取下,戴在自己手上。一次他去参加部落大会,无意间转动戒指,将戒面朝向自己,自己就隐身了。再将戒面朝向外面,就不隐身。巨格斯想方设法接近王后,与其勾搭成奸;又利用戒指的特殊功能,谋杀了国王,夺得了王位。

格老孔提出这样的问题,假设有两只这样的戒指,正义者和不正义者各戴一只,他们要做坏事的话都可以隐身,不被发现,不受惩罚,结果会怎么样呢?结局是十分清楚的,没人能经受住做不正义之事的诱惑。人们本来就有行不正义以牟利的冲动,只是害怕受到惩罚而谨慎行事或者装作正义。即使是一个一贯表现正义的人,如果手上戴了一只巨格斯的戒指,可以隐身,行不正义之事不会被觉察,不会被惩罚,他就可以变得很大胆,为所欲为。他会“随意穿门越户,奸淫妇女,杀人劫狱。……在这样行事的时候,他和那个不正义者就没有什么差别,而是一模一样。”(P316

格老孔得出结论:“无人会自觉自愿地实行正义,人们实施正义总是由于受到约束。每个人都相信正义不是自己的私利,因此一旦知道自己有权作恶,他就会去做坏事。每个人都相信,而且是真的相信,做不正义之事对个人来说比做正义之事更有利,这种理论的支持者都会坚持这一观点。如果有人拥有行不正义之事的权力而拒绝做坏事,不为非作歹,也不夺人钱财,那么人们会为他感到遗憾,把他当作大傻瓜。”(P316

看起来,自利是人的天性,人们行不行不正义之事,不是取决于正义与否的信念,而是取决于成本收益的权衡。行不正义之事显然是有益的,但具体是否实施取决于成本。如果行不正义之事面临惩罚,其成本大于收益,则应缓行或不行;反之则是可行的。在功利主义大行天下的时代,一切行为都离不开成本收益的权衡。

格老孔接着说,在现实的社会里,不正义者就是既得利益者。他们将自己包装成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廉洁奉公的好公仆,却用着营私舞弊的伎俩,干着贪赃枉法的勾当。“他可以同适合自己的人打交道,合伙经商,并在所有这些事情中捞取好处,因为他根本不用顾忌别人说他不正义。所以人们说,如果进行诉讼,无论公事还是私事,不正义者总能胜诉。就这样他越来越富有,可以使他的朋友得利,使他的敌人受害。他可以隆重地向诸神献祭,用丰盛的贡品适时祭祀。无论是敬神还是待人,只要愿意,他总是做得比正义者好得多。因此,他理所当然地可以期待上天对他的青睐,诸神会把好运降给正义的人。”(P318)不正义的人得到幸福而正义的人得不到幸福,格老孔的观察与塞拉西马柯是认识是一致的,正义就是强者的利益。

格老孔说完,阿狄曼图站起来,对他兄弟的发言表示支持。他引用赫西俄德在《工作与时日》中的一段话:“一个人要追求邪恶非常容易,邪恶比比皆是,通向它的道路既平坦又不远。然而,诸神在追求美德之路上从第一步就放置了汗水,这条道路既遥远又崎岖不平。”(P320)正义是美好的,光荣的,却又是辛苦的,不快乐的;不正义虽然被看成是可耻的,却又是易得的,快乐的。而且,不正义的人总是比正义的人富有,人们总是羡慕不正义的人有福气,不论在公开场所还是私人场合人们都尊敬他们;相反,正义的人总是贫穷的,总是受到欺侮和鄙视。一个人即使干尽不正义之事,也可以通过献祭来贿赂诸神,得到解脱;而正义之人在人世间的苦难中永世不得翻身。

阿狄曼图说:“如果去做正义者,那么除非只是表面上像是正义的,否则就是自找苦吃,要历尽千辛万苦和丧失一切。……“貌似正义”决定了现实,是获得幸福的关键,那么我必须不遗余力地追求貌似正义。”(P321)阿狄曼图还说:“如果我们选择了不正义并且戴上一副道貌岸然的正义的假面具,那么我们无论生前死后,对人或对社会都会左右逢源,无往而不利。”(P322)阿狄曼图所表达的这种“正义的功利主义”,颇有马基雅维利在《君主论》中所表达的“美德的功利主义”的意味。马基雅维利说的是,对于君主来说,维持和巩固统治是最重要的。如果美德对于维持统治地位有用,对于君主来讲,只要装出有美德就可以了。因为装出有美德要比真的有美德容易得多。

本来格老孔是想以自己作为靶子供苏格拉底格攻击的,但他们兄弟俩滔滔不绝的慷慨陈词没有给苏格拉底留下反击的空隙。阿狄曼图结束长篇大论之后,苏格拉底似乎失去了论辩的激情。或许是他觉得,按照格老孔拟定的思路,不容引到自己想要的结论上。于是苏格拉底提出转变讨论的主题,从个人意义上的正义转移到城邦意义上的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