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富贵奈我何
——白居易《放言五首》欣赏
中条山客
《放言》五首是中唐诗人白居易唱和元稹《放言》的一组抒情诗。元白二人臭味相投、意趣相近，一生多有唱和。在这五首诗中，作者根据自己的阅历，分别就社会人生的真伪、祸福、贵贱、贫富、生死诸问题纵抒己见，以表明对世事的态度并告诫世人。
在唐宪宗元和十年（815）白居易在被贬谪去江州（今江西九江）途中创作。元和五年（810），白居易的诗友元稹被贬为江陵（今湖北荆州）士曹参军。元稹在江陵期间，写了五首《放言》诗表示自己的心情：“死是老闲生也得，拟将何事奈吾何”（其一），“两回左降须知命，数度登朝何处荣”（其五）。过了五年，白居易因事遭贬为江州司马。这时元稹已转官通州司马，闻讯后写下了《闻乐天授江州司马》。白居易在贬官途中，风吹浪激，感慨万千，写下《放言五首》以奉和。
首诗言识人辩真伪，识别两面派的问题；二首讲祸福得失的转化；三首明了一个道理：若想对人、事得到全面的认识，都要经过时间的考验，历史地、全面地去衡量、判断人和事，而不能只根据一时一事的现象下结论；四首谈世事人生的变化；五首说明了新陈代谢是宇宙中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根本规律，正确的人生态度应该是多考虑如何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尽力而为。全诗借助形象，运用比喻，把抽象的哲理表现为具体的艺术形象，因此虽通篇议论说理，但启人深思，并不乏味。
【原文】序
元九在江陵时，有放言长句诗五首，韵高而体律，意古而词新。予每咏之，甚觉有味，虽前辈深于诗者未有此作。唯李颀有云：“济水自清河自浊，周公大圣接舆狂”，斯句近之矣。予出佐浔阳，未届所任，舟中多暇，江上独吟，因缀五篇以续其意耳。
其一
朝真暮伪何人辨，古往今来底事无。但爱臧生能诈圣，可知甯子解佯愚。草萤有耀终非火，荷露虽团岂是珠。不取燔柴兼照乘，可怜光彩亦何殊。
其二
世途倚伏都无定，尘网牵缠卒未休。祸福回还车转毂，荣枯反覆手藏钩。龟灵未免刳肠患，马失应无折足忧。不信君看弈棋者，输赢须待局终头。
其三
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其四
谁家第宅成还破，何处亲宾哭复歌。昨日屋头堪炙手，今朝门外好张罗。北邙未省留闲地，东海何曾有定波。莫笑贱贫夸富贵，共成枯骨两如何。
其五
泰山不要欺毫末，颜子无心羡老彭。松树千年终是朽，槿花一日自为荣。何须恋世常忧死，亦莫嫌身漫厌生。生去死来都是幻，幻人哀乐系何情。
【今译】序
元稹（排行第九）在江陵时，撰写有五首七律《放言》诗，其韵味高洁且切合格律，立意高古而词意清新。我每每吟诵之，感觉非常有意味，即便是那些精通诗歌创作的前辈也没有如此佳作。只有李颀（唐代诗人）有句“济水自清河自浊，周公大圣接舆狂”接近元九的诗意。我也被贬官到浔阳做辅助官，还在路上，乘舟而行，多闲暇时光，江上独吟，于是也作了五首《放言》，以续其意。
其一
白日的真、黑夜的假谁去分辨，古往今来，无尽无休。只喜臧生能骗过圣人，又怎知甯子识破了装傻的。萤火虫有光非真的火光，荷叶上的露水虽圆岂是真珠？不要烧柴去照亮车马，可怜的光彩有甚么不同呢？
其二
世上的事依托隐藏不定，红尘往事纠缠环绕从未停止。祸福轮回像车轮一样，荣光枯萎翻来覆去像人手持钩镰。占卜问卦似乎将人开膛破肚，马失前蹄也不必忧虑。不信请看下棋的人，输赢还得等到局终才分晓。
其三
告诉你一种解疑的办法，不用占卜问卦。试看玉石的真假得烧三天，辨别樟木还得七年以后。周公害怕流言蜚语，王莽篡位之前毕恭毕敬。假使这人当初就死去了，一生的真假又有谁知道呢？
其四
谁家住宅建成后还去破坏，哪里的亲朋哭了以后又唱起来？昨天屋内外还挤满了人，今日门外就车马冷落人烟稀。北邙山没有留下空闲土地，东海何曾有稳定的波浪？不要嫌贫爱富去夸张炫耀，死后都成了枯骨，谁能奈何？
其五
泰山不能损坏毫发，颜渊无意羡慕老聃和彭祖。松树活了一千年终究要死，槿木仅开花一天也自觉荣耀。何必眷恋尘世常怕死，也不要嫌弃而厌恶生活。生与死都是一种幻觉，梦幻般的悲欢离合维系着人间情份。
【附】元稹《放言》五首
（元和五年（810）至元和九年（814）元稹被贬江陵时期创作的一组诗。）
其一
近来逢酒便高歌，醉舞诗狂渐欲魔。五斗解酲犹恨少，十分飞盏未嫌多。眼前仇敌都休问，身外功名一任他。死是等闲生也得，拟将何事奈吾何。
其二
莫将心事厌长沙，云到何方不是家。酒熟餔糟学渔父，饭来开口似神鸦。竹枝待凤千茎直，柳树迎风一向斜。总被天公沾雨露，等头成长尽生涯。
其三
霆轰电烻数声频，不奈狂夫不藉身。纵使被雷烧作烬，宁殊埋骨扬为尘。得成蝴蝶寻花树，傥化江鱼掉锦鳞。必若乖龙在诸处，何须惊动自来人。
其四
安得心源处处安，何劳终日望林峦。玉英惟向火中冷，莲叶元来水上干。甯戚饭牛图底事，陆通歌凤也无端。孙登不语启期乐，各自当情各自欢。
其五
三十年来世上行，也曾狂走趁浮名。两回左降须知命，数度登朝何处荣。乞我杯中松叶满，遮渠肘上柳枝生。他时定葬烧缸地，卖与人家得酒盛。
2024年1月13日星期六，陕州上阳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