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05）：天津蓟州：独乐寺
2023年9月14日
今天要去天津蓟州，五点多的车。
出门的时候天还没亮，有点凉。我在路上遇到的第一个人还是清洁工。
兴城没有直达蓟州的火车，要在山海关中转。中转时间有一个多小时。忽发奇想，用这一个小时的时间去逛一下古城，至少可以到“天下第一关”楼下拍个照。
进了古城，却到不了关楼之下。关楼广场属于景区，需要买票。跟几位在边上锻炼的当地人聊了几句，他们说没见过我这样性急的，这么早就来看关楼；我说是路过，趁中转过来看看；我记得以前是可以到关楼跟前的；他们说2008年就封起来卖门票了。我真是记错了。
时间还早，就想去“四条包子”买几个包子做早餐。问一位清洁工大姐，她很热情很友善很耐心地给我指了路。感觉跟我几年前来时相比，古城有了一些变化。整洁了很多，路边的平房都改造得更加美观，街边上有更多的树木和花卉。
“四条包子”是古城的网红店，专门卖包子。一两一个的包子，有各种馅儿的。还不能说是小店，楼上楼下有很大的厅堂。还是在原来的窗口，直接刷二维码。十元买了六个肉包子。
赶回火车站，还有时间休息一会儿。逛了一趟山海关古城，用时不到一个小时。
又坐了三个半小时车，十一点半到蓟州站。
独乐寺距离蓟州站有十几公里，出站就有旅游大巴，不过要转一次车。为省时间，就叫了DD。
离开车站就钻进庄稼地，路很窄，玉米叶可以扫到窗户。经过几个村庄，感觉偏僻又落后，像是被现代化遗忘了的。司机不喜欢聊天，这倒让我感觉自在。我很害怕话痨的司机。
二十分钟就到了酒店，就在独乐寺边上。在酒店后院，可以看到观音阁。
入住后，边充电边谋划后面的行程。今天在蓟州，明天去邯郸。没有从蓟州到邯郸的直达车，必须到北京中转。明日早上到北京，准备去天坛，法源寺和天宁寺塔。原先想去雍和宫的，放弃了。原先计划去高碑店看开善寺及到保定看总督府衙门的，现在也取消了。从北京直接去邯郸。
在网上买了一张独乐寺及附近三个景点的联票，40元。独乐寺单独的门票也是40，说明其他三个景点是附赠的。
出宾馆左转几十米，有渔阳古街的牌坊，过牌坊不远就是独乐寺。从寺院西侧的四合院进入。
进入独乐寺院子，迎面是山门的西墙。
说到独乐寺，人们主要提及的是观音阁。梁思成先生当年考察中国古建筑，看到距离北京不远的独乐寺观音殿，以为是中国现存的最早建筑。我看视频资料，也只注意到观音阁。完全没想到，独乐寺的山门，也是如此之粗犷豪放。它那巨大的体量，雄浑的外观，硕大的斗拱，尽显辽代木构的豪迈大气。仅仅看到它的侧面，我已经震撼。
我们今天讲几大辽构，善化寺大殿、华严寺薄伽教藏殿、奉国寺大殿、独乐寺观音殿，都指的是主殿；眼前这座山门也是辽构，可以说是唯一的辽代遗留的山门。
从西侧看，山门是进深两间，红色的砖墙。两朵转角斗拱用材巨大，形制宏伟，其挑起的屋檐可能有柱子高度的一半。斗拱均构建简单，形态朴实，而且不施彩绘。美的感觉其实是慢慢养成的，看多了，也就顺眼了，就会认同为美丽。我一开始了解古建筑，受到梁思成先生的影响，对唐代建筑的豪放豁达和大气磅礴就很有好感，将忸怩做作和矫饰夸张的清代风格视为低劣。最初的辽代工匠其实是唐代的，至少是继承了唐代的艺术和技术传统，所以辽代的建筑就形式、风格、工艺、用材而言，有着与唐代比较一致的豪迈、大气、简练、朴拙等特点。
稍微退后一点看，山门居然是庑殿顶的，而后面的观音殿，却是歇山顶。山门的等级高于主殿，不知是什么讲究。退到西南角更远处观察，整个山门真有大鸟展翅飞翔的感觉，实在太美。
从正面看，三开间。门头上“独乐寺”匾，是大奸臣和大书法家蔡京的手笔。我不懂欣赏书法，只是觉得很独特。正面檐下的斗拱与山面的结构和形制一样，都是令人赏心悦目的简洁朴拙的式样。
我不急于进殿，先在外面仔细观察一番。在距离角柱五米左右的四角，各有一座用于监测建筑倾斜变化的装置。我刚才已经注意到，山门的檐柱稍微向中心倾斜，最外侧两根柱子倾斜得更厉害一些。檐柱向中心的适当倾斜，既美观，又有稳定的功能，在建筑上叫做“生起”。合理的倾斜角度在12到15度之间。太大的倾斜肯定是危险的。
山门的东北和西北角，地上卧着石刻的角兽，小猫大小，用玻璃罩罩着。东北角那只，好像是大兽戏小兽，西北角那只，是大兽戏球。活泼可爱，活灵活现；线条清晰，雕工细腻，而且保存得非常好。这两个角兽也是辽代的遗存。玻璃罩里被游客塞了很多钱，角兽都快被淹没了。
围着转了两圈，才进入山门。殿内分前后两部分，中间有高门槛。外间有位值守的，穿白衬衫，坐靠着右侧的门板。我进去的时候，正在打瞌睡，脑袋一次又一次试探着触碰膝盖。外间的两侧各有一位金刚力士，身材高大，怒目圆睁，张牙舞爪，形象生动。那种飘逸和灵动，那种豪迈和张扬，可以相信是古代的作品，至少是在清之前。
后间，两位着白衬衫的女子坐在一张书桌前，热烈地聊着天。应该是讲解员，要收费的。并不热情积极地招徕客人，估计收钱并不归自己。两侧墙上有壁画，说是四大天王，我看着却像明王。不过形象不是那么威武，却显得有些故作夸张的丑态。我问讲解员，他说是清代的。清代能有什么好东西呢？
现在我要正式参拜观音殿了。
我通过网络看过很多次观音阁了，身临其境，还是感动得有些颤抖。原先以为它是瘦高的，单薄的，老迈的，站在它跟前，却发现它是壮硕的，方正的，强健的。一座千年的建筑，还如此巍峨壮观，威武雄壮！
观音阁是重檐歇山顶的样式，面阔五间，外观二层，有腰檐，有平座。楼顶的“观音之阁”匾，据说是李白的墨宝。两重屋檐及腰檐下的斗拱跟山门的檐下斗拱类似，都是用材巨大，形制壮硕，豪迈大气。屋顶檐下的转角斗拱尤其巨大，在我见过的斗拱中，仅次于佛光寺和释迦塔。巨大的斗拱，将屋顶四角又高又远地挑起，蔚为壮观。在两重檐的四个角，都用方木支撑着转角斗拱，这应该是后世的补救措施。
我在外面转了两圈，才进入殿内。
殿内空间不大，观音像只看得到脚部。殿内左侧有张桌子，前面站着三位着白衬衫的工作人员，两男一女，都是五十多岁样子。有两位游客对着东边的壁画拍摄，三位工作中人员中看起来像是领导的比较严肃的那位厉声呵斥，“不准拍照”！声音洪亮而威严，吓人一跳。
我在仰视那16米多高的佛像，颇想拍一下，举起手机，又听一声更加威严的呵斥，“不准拍照！！”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
我于是走到三位“领导”跟前，点头举手，算是打个招呼。
“对彩塑或者壁画，手机拍照是不会产生任何影响的。以前不让拍，是担心闪光灯的影响；现在用手机拍照，不用闪光灯，不会有任何接触或者破坏。不让拍照是没有理由的。”
领导模样的男子说：“我们这样要求是为了保护文物。”
另外一个干瘦的小老头说：“我们是执行上级的指示，上级要求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那位女士，有点胖胖的，知识分子模样，以比较温和的口气说：“我们只能这样，店里到处都有摄像。”
我转移一下话题，对着那位干部模样的男子说：“我发现观音殿跟前的两位胁侍菩萨，与华严寺著名的露齿菩萨很像。”
男子没理我，那女的接过话题。
“是华严寺大殿的吗？”
我说不是，是在薄伽藏教殿，那个露齿菩萨塑像很有名。
我们接着聊了聊华严寺大殿，善化寺大殿，奉国寺大殿。那女子看起来是有些学问的，书桌放着的书籍应该是她的。又聊到了梁思成，聊到我国现存的唐代及辽代的木构建筑。
那女子注意到有人拍照，发声阻止，声音不大，也不生气，是应付差事的做法。我顺势讲到奉国寺并不阻止游客拍照。我说，我近些年去过的大同云冈石窟，浑源县永安寺及运城永乐宫都禁止游客拍照；据我所知，他们都有画册出售。奉国寺并不出售画册，他们不禁止游客拍照。我没有说出来的意思是，独乐寺并不出售画册，没有必要阻止游客拍照。
又在大殿内转悠了几圈，看塑像，看木构，看壁画。据说，这些壁画是辽代的，明朝时重绘过，线条流畅，人物饱满，色彩鲜明。殿内有木楼梯，原先是可以上楼的，现在不让上了。所以说，参观古建要赶早。
出门，接着观赏外观的构造。我发现右次间门头上一幅彩绘，有三层的砖砌楼房，还有高高的烟囱。在一座辽代的古建门头，居然有现代内容的绘画，实在是唐突且滑稽。我问了问管理人员，她说知道此事，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我猜想是最近一次大修时某位工作人员随性的涂鸦。
观音殿的背后有个圆形的亭子，里面是韦陀将军。亭子是明代的，铜像是现代的。原先明代的韦陀将军铜像在1942年被侵华日军捣毁做成子弹，现在的铜像是1985年重铸的。这韦驮像看起来非常天真，可爱，憨厚老实。
观音殿后面并排有三个院子。左边的院子有两个展室，一个是独乐寺修复展览，展示修复过程以及一些替换下的构件。另一个展室是蓟州的考古发现，展品不多。就我一人在里面转了一会儿。门口坐着一位工作人员，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头也不抬。中间是座簇新的寺院，供奉的是三世佛，左右又有地藏殿和观音殿；原先是清代的建筑，这些是毁坏后的重建。
右边的院子是清朝皇帝的行宫。清代帝王前往东陵祭祖，途径蓟州，就在独乐寺住宿。一个两进的院子，前面有花园，围着回廊，墙壁上嵌着二十八块石碑，是乾隆皇帝留下的诗篇。
离开独乐寺，不到三点，还有几个地方可以转一转。
就在独乐寺附近，有蓟州的另一处国保单位白塔寺。
街边一座不起眼的门楼，绿树掩映，里面是小小的四合院，这就是白塔寺。大门右侧墙上嵌着白色大理石的国保碑，显示是2013年国务院公布的第七批国保单位。正面是大雄宝殿，左右是地藏殿和观音殿，都是清代的建筑，三开间，硬山顶。院内有株白皮松，墙脚有若干花盆。小院给人的感觉，既安静优雅又生机盎然。
大殿后面有个院子，四周是柏树，围着绿草地，中间是白色高塔。白塔始建年代不详，辽代修葺，所以至少是辽代的建筑。白塔高三十米，呈八角形，由塔座、塔身、覆钵、十三相轮及塔刹五部分组成，是亭阁式、密檐式、覆钵式的结合。
塔座的每面都有石制或砖制的斗拱，形象逼真。须弥座上每面有三个佛龛，供奉佛像、观音，还有一个伎乐。转角有金刚力士，肌肉发达，努力负重的样子。塔身是白色，第一级塔身每面都刻有佛号，比如“诸法从缘起，如来说是因”等。
塔前有一经幢，白色砂岩，共有三节。有佛龛。中间是坐佛像，雕凿精美。可惜头部都被毁掉了。
我在瞻仰的时候，有几对青年在转塔，神色严峻，态度虔诚。
离开白塔寺，去往鲁班庙。
穿过几条小巷，两边都是灰砖的小院。
来到一片仿古的建筑群，有一座三门五楼的门坊，原来这里就是古渔阳广场。中间是个足球场大的广场，四角有亭子，都是仿古的建筑。车道在广场两边，单行道，边上是店铺，大多是小馆子。
看到一家招牌上有“朝鲜冷面”，于是进去吃碗冷面，顺便休息一会儿。筋道的玉米面条，辣白菜，西红柿，半个苹果，酸爽的冷汤，是我喜欢的味道。
广场正北有渔阳鼓楼。五米高台上一座单檐歇山顶的楼阁，应该是重修的。只是个装饰，没有什么实际用途。
往北三四百米，到鲁班庙。
一座小院子，有山门，正殿，东西厢房。山门左右有手持武器的凶神恶煞的武士，身上的衣饰颜色鲜艳，看着扎眼。正殿叫做“先师殿”，是清代建筑，门头有三块匾，分别是“万世师表”，“巧工仙师”，“万世祖师”。正殿供奉的是鲁班坐像，捋着胡子，不像工匠，倒是很像圣人。没有看到解说为什么在蓟州建鲁班庙。左右厢房还有展览，就懒得进去了。看过观音阁之后，曾经沧海的感觉非常强烈。
回宾馆，休息一个小时。
六点多出门，上街找东西吃。
走过渔阳老街。独乐寺关了大门。门前的马路，夕阳西下，树影婆娑，下班的人们熙熙攘攘骑着自行车通过。
来到广场，边上找个位子坐下。准备跳广场舞的在调试扩音设备，音乐声响起来。微风习习，天气凉爽，坐着坐着竟瞌睡起来。坐了半小时，太阳下山，感觉有些冷，才起来离开。
又往东走。沿途都是摆地摊的，各种日用品，小电器，小玩具，还有美甲的，按摩的，还有各种小吃，烧烤，饮料……都是很小的生意，估计一个晚上的营业收入很难超过二百元的。很多人是用自行车驮来商品的，还有不少是用包袱背来的。
摆摊的街道，绵延了至少一公里。
生活真不容易。生活有多少困难，就会有多少克服困难的方法。
转了一圈回到宾馆，居然没找到吃晚饭的地方，于是吃带了几天的干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