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词中的的歇指调
中条山客
（陕州上阳书院 472000）
一般来讲，词是古代的歌唱之词，配以曲调，用以演唱。词牌是文字的格律，曲调是音乐的格律。宋代的曲调分为南北，北曲常用九种宫调，而南曲有十四个调子。北曲九种宫调是黄钟、正宫、仙吕、南吕、中吕、大石、商调、越调、双调；南曲十四种是在上述九种以外再加上仙吕人双调、羽调、小石调、般涉调、道宫五种。每个曲调下面又划分许多细调。每个调子都明确对应一定的情绪，或者说表达相应的情感。比如，仙吕宫——清新绵邈，南吕宫——感叹伤悲，中吕宫——高下闪赚，黄钟宫——富贵缠绵，正官——惆怅雄壮，道宫——飘逸清幽，大石调——风流蕴藉，小石调——旖旎妩媚，高平调——条拗滉漾，般涉调——拾掇抗堑，歇指调——急并虚歇，商角调——悲伤婉转，双调——健捷激袅，商调——凄怆怨慕，角调——呜咽悠扬，宫调——典雅沉重，越调——陶写冷笑，等。这是一个非常丰富的音乐宝库，等待着有心人去挖掘、整理、开发。
我们今天要说的歇指调，它对应表达的情绪或情感是“急并虚歇”。如何理解“急并虚歇”呢？或许你精通音乐，可以揣测一、二，问题在于，不是我们如何理解，而是古人是如何界定“急并虚歇”的。可惜，从宋代到现在，仅仅千余年，上述那些珍贵的曲调就失传了！目前仅仅能从一些地方戏曲如昆曲、黄梅戏等的曲调中看到些许影子。如此看来，大中华不知道有多少非物质文化遗产已经或即将失传。
柳永是个词学大家，非常精通韵律、音律和曲调。“奉旨填词的白衣卿相”柳永柳三变，每每创作深受人们喜爱的各种乐曲歌词，经歌舞乐伎的传播，达到“凡有水井处皆有歌柳永词者”的境况！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历史文化奇迹！
我们何不设置一些音乐方面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以鼓励奖励那些挖掘、整理、开发传统音乐者？
今天，我选辑了三首柳永的歇指调歌词，我们不能从音乐上领略歇指调的音乐美，仅仅能从文字上享受它的音韵美、词义美、意境美。
1、柳永《鹊桥仙（歇指调）》
届征途，携书剑，迢迢匹马东去。惨离怀，嗟少年易分难聚。佳人方恁缱绻，便忍分鸳侣。当媚景，算密意幽欢，尽成轻负。
此际寸肠万绪。惨愁颜、断魂无语。和泪眼、片时几番回顾。伤心脉脉谁诉。但黯然凝伫。暮烟寒雨。望秦楼何处。
（这是一首柳永年轻时为追求功名而离别心上人之际的难舍难分。那份依恋，那份缠绵，那份伤怀，以及那浸透于其中的十分无奈，正是年轻人既重视功名又重情善感的矛盾写照。）
2、柳永《夏云峰（歇指调）》
宴堂深。轩楹雨，轻压暑气低沈。花洞彩舟泛斝（jia），坐绕清浔。楚台风快，湘簟冷、永日披襟。坐久觉、疏弦脆管，时换新音。
越娥兰态蕙心。逞妖艳、昵欢邀宠难禁。筵上笑歌间发，舄履交侵。醉乡归处，须尽兴、满酌高吟。向此免、名缰利索，虚费光阴。
（在这首《夏云峰（歇指调）》里，沉醉于温柔乡中的柳永，要抛开名缰利索，不再追求功名富贵。上片由近及远地写温柔乡的环境：宴堂幽深，一场及时凉雨，暑热有所消减；雨后，在五彩花装饰的花船上饮酒作乐，风爽、席凉，心胸畅朗；远处传来舒缓又清脆的丝竹新声。下片写温柔乡情状：美女妖艳娇媚，席上歌笑喧哗，直至酒醉依然畅饮高歌。此时任谁都会得意忘形。柳永长期郁积于心的话语，于此时一吐为快耳：“向此免”，向名与利说拜拜！这才是真实的柳永。但是，欢情易逝、酒醉易醒，人还须回到“名缰利索”的羁绊之中！这岂是一个柳永演不完的悲剧？正不知有多少代、多少人始终在上演的历史悲剧！这首词虽写花间樽前的放荡，但因落脚于人生道路的重大命题，所以无论造句遣词都不流于浅俗，而趋近于端雅。）
3、柳永《荔枝香（歇指调）》
甚处寻芳赏翠，归去晚。缓步罗袜生尘，来绕琼筵看。金缕霞衣轻褪，似觉春游倦。遥认，众里盈盈好身段。
拟回首，又伫立、帘帏畔。素脸红眉，时揭盖头微见。笑整金翘，一点芳心在娇眼。王孙空恁肠断。
（这是柳永赞美歌舞乐妓体态神情的词作之一。上片开头两句写美人不知到什么地方“寻芳赏翠”，天色已晚方珊珊归来。一个贪恋游春赏景、无拘无束的年轻女子的形象跃然纸上，显得温婉有致，摇曳生姿。“缓步”两句，写佳人回到自己的住处。她步履轻盈地绕过客厅，环视了一下酒席筵上的人们就翩然而去。“罗袜生尘”让人想起洛神的“凌波微步”、美艳飘忽。她的惊鸿一瞥，紧紧地吸引了在座的所有人视线，随着她脚步的移动而移动。“金缕霞衣”两句，写佳人解衣。她绕过琼筵，飘然而去，边走边轻轻脱下艳丽如霞的外衣，大概是春游归来，觉得有些困倦吧，“似觉春游倦”，一个“似”字，以悬揣语气出之，妙在飘忽婉曲，给读者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其实，佳人轻褪霞衣又何尝不是故作姿态，引人注意呢？好一个妙解风情的小女子！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环姿艳逸，仪静体闲。
下片继续写佳人的举止情态，使上下片的内容一气贯通，浑然一体。“拟回首，又伫立、帘帏畔”两句，写她来到绣房前，却又止步不前，依帘伫立，好像是要回过头看一看。“拟”字又透着娇怯，透着矜持。“素脸红眉，时揭盖头微见。”她终于回过头来，不时揭开了面巾，微微露出了白皙的面庞和用胭脂点染的“红眉”。素面朝天，红眉一点，本已够迷人的了，更何况那姣好的容颜在面巾后时隐时现呢？这与李清照笔下的“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点绛唇·蹴罢秋千》）有异曲同工之妙。“笑整金翘”两句，进一步刻画佳人的情态举止。她满面含笑，整理了一下头上的金翠翘，那带着几分娇俏的优美姿态真是逗人喜爱，那顾盼流转的眼波里也透露出掩饰不住的青春活力和激情。这一切，怎能不让人为之神魂颠倒呢？结句“王孙空恁肠断”正说明了这一点。一个“空”字 ，表明她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这与开头她在宴会开始后方珊珊倦游归来遥相呼应，越发显出了她的矜持，她心性的高傲。这位美女全无一点风尘气息，美艳照人又轻灵可爱，无拘无束又矜持高贵。词中虽一再渲染她的步态美、身段美、容貌美、姿态美，落笔却颇为珍重，极有分寸。词作的风格艳丽而不淫俗，含蓄而不刻露，确是柳永咏妓词中别具一格的上品。我们也似乎穿越时空，领略欣赏到那个传统的高雅美。）
2020年9月7日星期一，白露，上阳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