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农历十月一日,按照农村的习俗,萱姐回老家给去世的父亲上坟送寒衣,在与亲友们的交谈中,偶然知道了一件事,就是当年母亲给她订的那门娃娃亲,那个高姓的男人死了,年龄永远停止在了五十六岁。听到这个消息,对萱姐来说应该是高兴的事,一个背信弃义的臭男人,自以为考上大学很了不起,断然毁掉了长达十多年的婚约,真是活该。但萱姐一点也不高兴,心里一阵酸楚,要不是怕大伙笑话自己没出息,还差点掉出了眼泪。他怎么能死呢?萱姐在心里不停地问道,他还没有给我说一声对不起,怎么就能死了呢?
那本是一段曾经的婚约,过去就过去了,当年萱姐也没有当回事,虽然时间十年有余,但毕竟是娃娃亲,即便是在同一个学校念书,两个村子只隔一条大路和一道城壕,谁也不理谁,彼此间的来往,那也是父母之间的事情。可是,她不当回事不等于那件事就不存在,相反地是,那件事无形中时时影响着她后来的生活。
说来也奇怪,在那纸毁约还未解除之时,萱姐每到高考这一天就会上吐下泻,无法再考场上正常发挥,落榜是必然的了。就在那个男人考上大学的第三个年头,男方提出解除婚约后,萱姐考上了农学院,收到通知后,村中大多数人都很高兴,但也遭到个别人的嘲笑,母亲几天都不愿与她说话,她对萱姐报考农学院很气愤,她说她千辛万苦供养萱姐上大学就是为了争一口气,她不为锅滚,就是为了气圆,让那姓高的看看,自己的女儿也考上了大学。其实,萱姐也没有想到自己能被农学院录取,她一心想考医学院,她在填报自愿时,在重点院校部分第一志愿填的是北京医科大学,最后一个志愿是农学院。在当时,农学院虽然也是重点学校,但与那高姓男人上的兰州大学在名气上还是输了一点,所以母亲生气也是理所当然了。无论如何,萱姐总算是考上了,农学院就农学院吧。
到了学校以后,由于那个男人留给萱姐的心里阴影,萱姐很少与男同学打交道,许多男性老乡、同学找她,她态度一直很冷淡,老家周围考上大学的男性家里到她家提亲,都被她拒绝了,她知道,那些男人都与那姓高的一样,考上大学就变了心,推掉了在农村订的媳妇,她绝不与那些“陈世美”扯上任何关系。不过,萱姐的年龄也大了,母亲一再逼迫她赶快解决个人事情,出于无奈,她就找来一个军官给母亲做女婿,并在大学刚毕业后就嫁给了他,第二年生下了女儿。因为那个时候刚经历对越自卫反击战,军人在人们的心中高大无比,是值得托付的人。
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但孩子的父亲每次到萱姐家,亲友及村中人都会拿他与那高姓男人进行比较,萱姐怕他听到了不太好,一开始就主动告诉了他自己曾经订过娃娃亲的事,他当时虽然没说什么,可表情很难看。在以后的生活中,时不时就会对萱姐蹦出让她伤心的话,说什么萱姐是没人要的次品,嫁不出去了才嫁给他,等等。更过分的是,他处处留情,每调转到一个部队,就在部队驻地周围寻花问柳。有次萱姐到部队休探假,一个士兵都来向她告状。他这样不学好也就罢了,还带坏了自己属下的士兵,其他军官对士兵在驻地谈恋爱是坚决反对和制止,他倒好,却是放任自流,结果有一次,他管的士兵与附近村中的女青年搞到了一起,被人家的父母找到了连队讨说法。到地方后,他仍然我行我素,死不改悔,为了孩子,萱姐每次为那些臭事与他闹,他都会拿那高姓男的说事,对萱姐进行人格侮辱。就在孩子刚参加工作的那一年,萱姐与他结束了二十四年的婚姻。
前几年,萱姐回到老家,姐姐告诉她,那高姓男人开始在农村问媳妇了,一个是萱姐初中的女同学,因邻居纠纷丈夫被人打死了,与两个儿子一起生活,她的姐姐是萱姐家门中的一位嫂子,就跑到萱姐母亲那里去打听其人品,让萱姐的母亲吃了一肚子气,碍于情面只能说不知道。另一个是萱姐的姐姐邻居家的一位老姑娘,那姑娘的母亲不知从哪里知道了那高姓男人曾经与萱姐的那段往事,就跑到萱姐的姐姐家去问询,萱姐的姐姐也比较气恼,没好气地告诉对方,都几十年过去了,我咋能知道人家怎么样?萱姐听到这些,觉得那些人好无聊,想了解一个人为什么要找自己的家人,也觉得那高姓男人真有点丢人,一个名牌大学出来的男子,在大城市也混迹了几十年,竟然又跑回农村找老婆了。
其实,那个男人当年也是在自己的工作地兰州市结过婚的,只是人家女方都是兰州市的原住户,根本看不起来自农村的他。按说他也算是一个官二代了,父亲从乡镇领导一直干到县纪委领导,在当时的农村可算得上响当当的少爷公子了,怎会被一个兰州市的小市民看不起呢。据说,当时女方的父亲过生日,他提着礼品去人家家里,没有一个人理会他,他也就放下礼品走人了,那女方的父亲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就死了,为那事,双方还打了一场官司,婚姻自然是保不住了。他当年嫌弃萱姐没有考上大学,是个农村人,千方百计想找吃商品粮的城里人,却遭到了人家的嫌弃,真是一报还一报。
后来,萱姐又听村中人说,他得了神经病,农村的女人都没有人愿意嫁给他。他怎么会疯呢,他不过是给自己单位出版的一个著名杂志写稿子,整天到处乱跑采风,思维与一般人不一样,被人当做神经病罢了。
三十多年过去,他们也再没有碰过面,她也不知道他变成什么样子了,萱姐的脑海里只是他当年上大学时的样子。在当时,考上大学的男子第一个走的就是未婚妻家,当他到萱姐家时,那是他们订婚十年来的第一次见面,萱姐当时很硬气,虽然自己落榜了,可与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吃完饭拿着萱姐母亲准备的礼物就回去了。
现在,他死了,无儿无女,一个人孤独地死去,骨灰从兰州搬回老家,由其姐姐、姐夫操办,安葬在自己父母的身旁,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汉从此就这样在这世上消亡了。至此,萱姐在感伤的同时,仅有的一点怨气也烟消云散了,耳根也从此清静了,不在有人在她耳边叨叨那无聊的往事了,那段往事随着他的逝去将会永远地埋入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