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初学者（30）：私人劳动与社会劳动
2019-10-23
马克思以唯物辩证法研究资本主义经济，一切经济事物或经济现象都是对立统一体。商品是使用价值和价值的对立统一，劳动是具体劳动和抽象劳动的对立统一。商品是需要通过交换来满足社会需要的，如果交换不成功，有使用价值的商品的价值就得不到实现，具体劳动得到体现而抽象劳动则得不到补偿。在马克思的研究中，这些矛盾——使用价值和价值的矛盾，具体劳动和抽象劳动的矛盾——的根源，就在私人劳动和社会劳动的矛盾之中。
在商品经济条件下，生产商品的劳动首先是私人劳动。作为生产者的企业或者个人，家庭，有独立的经济利益，有独立的经营自主权，能自主决定生产什么，生产多少，如何生产。一家服装厂，能自主决定生产什么款式的衣服，用什么材料，什么工具，什么工序，生产多少，销往何方。一切由生产者自主决定，生产者对自己的行为有充分的自主权，他的劳动就是私人劳动。
生产者生产的产品，衣服或者食物，玩具或者书籍，不是为自己而生产，而是为社会而生产。生产什么和生产多少，需要考虑社会的需要。生产者的劳动看起来是私人劳动，其实是为社会而劳动，应该是社会需要的劳动。如果生产者所生产的产品是社会所需要的，如果生产者所生产的数量是社会所需要的，产品就能够卖出去，私人劳动就得到社会承认，或者说私人劳动的社会性就得到承认。这样，有使用价值的商品的价值就得到实现，具体劳动得到实现，抽象劳动得到补偿。相反，如果生产出来的产品不是社会所需要的，如果生产者所生产的数量超过社会的需要，产品就卖不出去或者有一部分卖不出去，私人劳动就得不到社会承认或者说有一部分得不到社会承认，或者说私人劳动的社会性就得不到社会承认或者说得不到社会的完全承认。这样使用价值和价值的矛盾以及具体劳动和抽象劳动的矛盾就表现出来。
私人劳动和社会劳动的关系，表现为供给和需求的关系。私人劳动转化为社会劳动，商品经济的基本矛盾得到解决，社会再生产就顺利进行；私人劳动不能转化为社会劳动，商品经济的基本矛盾就爆发，社会再生产就可能紊乱甚至中断。这一切，都可以用供给能否转化为需求来解释。不过，在马克思看来，用市场关系来解释是一种现象的表面的工作。马克思需要探究的是经济现象背后的本质性的东西，需要进入到现象的背后，事物的内部。深入到私人劳动和社会劳动之后，我们会发现，矛盾的根源实际上在生产资料所有制。因为私有制才有私人劳动，才有私人劳动与社会劳动的矛盾。
在马克思的观念里，存在着一个客观上的“社会”（这种“客观性”如同“价值实体”的实在性一样，它客观存在，但不意味着我们可以现实地观察到）。一个社会有多少人，客观上就有对粮食，对服装，对一切生活必需品的多少需求；一个社会的技术条件如何，客观上决定了生产一件产品需要多少时间，生产一类产品需要多少时间，生产社会总产品需要多少时间，这就是社会总劳动。比如一个社会有10000人，每人需要1件衣服，生产1件衣服需要10小时劳动，则总共需要10万小时社会劳动。在商品经济或者市场经济条件下，社会总劳动是经由市场“分配”给不同生产者的，各个生产者提供一定的私人劳动，完成整个的社会劳动，生产出社会总产品。通过市场进行的这种配置，存在很多的不确定性。生产者可能不了解社会的需求及其变化，生产出来的产品可能满足不了社会的需要，这样产品就卖不出去，私人劳动就不能转化为社会劳动；每个企业自主决定自己的生产行为，自己决定生产什么和生产多少，产量可能高于社会的需要，这就会有一部分产品卖不出去，生产这部分产品的私人劳动就不能转化为社会劳动；每个企业的生产条件不同，技术有先进和落后之分，技术落后的企业，劳动生产率低于社会平均水平的企业，其耗费劳动就不能通过交换得到充分补偿，这也意味着部分私人劳动不能转化为社会劳动。在商品经济条件下，存在着各种各样的不确定性，供给和需求的矛盾总是存在，私人劳动和社会劳动的矛盾总是不可避免。供给和需求的冲突，私人劳动与社会劳动的矛盾，其极端的爆发形式就是经济危机。
供给和需求的冲突，私人劳动和社会劳动的矛盾是否有解呢？有的。如果存在一个计划者，将社会总劳动在各个生产者之间进行分配，为生产者提供技术，设备，工具，材料；生产出来的产品再由计划者调拨，分配，供社会消费或者进入下一道生产环节。这样，生产和消费，供给和需求就实现了无缝链接。一切矛盾都消失了。这样做，其实就是计划经济。在这种设想中，各个生产者并不是自主的和独立的，他们只是隶属于计划者的单纯的生产组织；他们所进行的劳动，一开始就是社会总劳动的一部分，就是社会劳动。这里不存私人劳动，不存在私人劳动向社会劳动的转化，因而也就不存在私人劳动和社会劳动的矛盾。看起来一切都是美好的。
不过，这里可能存在一些问题。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欧洲经济学界，展开过一场经济思想和经济政策的大交锋，对计划经济的可行性进行过深入的讨论。实行计划经济，按照计划安排生产和配置资源，所面临的最主要的问题是信息的获得。生产总是要满足人们的需求的，因为消费是生产的实现。制定计划首先需要做的工作就是获得消费者需求及需求变化的信息。由于人们的需求是多样且多变的，要在生产过程开始之前获得消费者需求及其变化的信息实在困难。说实在话，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明天要吃什么，下周要穿什么。市场经济条件下，价格能够提供及时有效的信息，生产可以根据价格信息做出安排并随时调整，所以尽管存在不确定性，供给和需求之间还是存在协调的可能性。计划经济条件下是没有市场的——之所以实行计划经济就是为了避免市场可能带来的不确定性。没有市场就没有价格，没有价格就没有供求信息。通过计划的方式获得信息面临重重困难，这些困难实际上是没法克服的。当时的波兰经济学家奥斯卡·兰格（1904-1965）提出的设想是，建立影子市场，获得影子价格，以作为计划和决策的依据。既然价格信息才是真实有效的决策信息，为什么不直接利用市场呢？事实上，计划派在与市场派的交锋中是落了下风的。我们以往的做法是根据有限信息来制定计划，然后一边执行计划一边修订计划，计划完成的时候，年度生产任务也完成了。这样做本质上是没有计划。在现有的技术条件下，通过计划来配置资源，不仅存在信息不充分的问题，还有激励不足的问题。价格本身是一种激励手段，没有市场和价格，经济活动就失去了激励机制。
如果说计划的主要问题在于信息，未来的前景似乎还是乐观的。近几十年来，信息技术进步神速，信息获得成本大大降低，信息利用效率大大提高。利用最新最先进的信息技术手段，为计划的制定和实施提供更多更有效的信息变得越来越有可能。信息技术的进步不仅为计划的制定提供方便和可能，也使计划实施中及时的边际微调变得更有可能更为可行。不过，不管信息技术如何进步，要像市场价格那样灵敏反映消费者需求及其变化可能还是存在困难。
换个思路。既然信息技术已经如此进步，生产者能很快很有效地通过市场捕捉消费者的需求及其变化，而且，市场相对于计划能够给生产者提供更直接更有效的激励，为什么不直接利用市场呢？在信息技术飞速发展，信息获得和信息处理能力大大提高，信息成本大大降低的今天；在大数据成为企业预测和决策的重要手段的今天，在经济活动的很多方面，市场的确定性是提高了的。据说，每个人的生活工作方方面面的信息都已经被采集，所以一个人走进一家餐馆的时候，通过大数据餐馆就可以提供一份令人满意的菜单。这个例子要说明的是利用信息技术获得精准信息的可能性，从而说明利用市场信息解决供求矛盾的可能性。如果信息技术的进步可能降低市场的不确定性，自然也就意味着私人劳动和社会劳动的矛盾可以得到缓解。
看起来，私人劳动与社会劳动的矛盾是有可能缓解的。有可能是计划的方式，也有可能还是市场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