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中秋前夕,家里来电话说本家的小耶(我父亲的堂弟)从外出打工的城市回家了,而且身患重疾。2016年的中秋过后,小耶卧床一年多后病情持续加重,还是走了。其年尚未过半百,留下了孤儿寡母艰难淘生活。 从读书到工作,回乡已是断断续续,没有长时间呆下,也曾试图用文字去描述一下故乡的变化,观察一下小耶等一群村里外出务工群体的生存状况。但是每次都提笔语塞,没有找到好的切入点。看了梁鸿的《中国在梁庄》后,对中国农村的发展变化和面临问题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也从中找到了故乡与梁庄的相似之处。 不要因为走得太远而忘记为什么出发,但如何找回初心,更好走过这一短暂的一生,很多人还是停留在刷刷朋友圈,收获些许言不由衷的点赞声中耗费大好时光。但也有不少人找到方向后立即采取行动,用行动力来充实和丰富自己的人生,作家梁鸿就是这样的人,她一直在试图找回那份带着泥土气息的成长记忆。 “写《梁庄》并不是出于理论的需求,恰恰相反,是因为情感的需求。一是出于对自己生活和精神状态的不满意,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心中一直有一个情景:故乡、大地,和生活在大地上的亲人们。他们的生活、他们的精神、他们的痛与悲,一直是我的症结与痛处,我必须弄清楚这些,才能够继续走下去。”梁鸿在接受采访时说。 | 作家梁鸿重返梁庄:体验乡村市集变化 梁鸿是利用寒暑假多次回到梁庄近距离观察村庄的发展变化的,通过田野调查和往昔对比,了解乡亲们的生存处境与情感状态,从理论上再认识梁庄30多年的快速发展与撕裂状况。回到最初成长的地方,记录故乡的变化,见证时代的发展步伐。 当她真正走进乡村,不以偶然的归乡者的距离观察,而以一个亲人的情感进入村庄时,才发现了村庄存在的复杂性,它所面临的新旧问题,它在情感上所遭遇的打击、所蕴含的新的希望。她说,《中国在梁庄》是一部乡村调查,也是一个归乡者对故乡的再次进入,不是一个启蒙者的眼光,而是重回生命之初,重新感受大地,感受那片土地上的亲人们的精神与心灵。 中国农村的发展问题都是近三十年来积累下来的,有的是惯性驱使,有的是发展必然,有的是个性化存在,很多问题在中国各地都有共性。在梁鸿的笔下,这些苍白而有距离感的问题顿时立体和丰满起来,看到了最真实的一面。 全书分为八章,即我的故乡是梁庄、蓬勃的“废墟村庄”、今天的“救救孩子”、离乡出走的理想青年、守在土地上的成年闰土、被围困的乡村政治、农村的“新道德”之忧、乡村的未来梦想。 | 梁庄旧屋 从篇章结构可以看出,作者从村庄故人的角度,口述实录、现场调查等方式进行叙述,是一部别具特色的田野调查,又是一部与众不同的纪实文本。作者直面问题,透过梁庄一个个普通人的跌宕人生故事,记述了河南穰县(邓州市,古称穰城)梁庄近30年来的变迁,呈现了梁庄在城市化进程中出现的农村留守儿童的无望,农民养老、教育、医疗的缺失,农村自然环境的破坏等问题,还原了一个乡村的变迁史,直击中国农民的艰难成长的煎熬与迷茫。 因为发展经济而带来生态变化,作者直面生态问题,感叹梁庄生态畸变的隐忧:“河流,一个国家的生态命脉,一个民族未来的保障,但是,在过去十几年中,我们却把它提前终结了。我们生活在干涸、散发着臭味、充满诡异气息的河岸两旁,怀着一种绝望、暗淡和说不出的恐惧。如果这一切再不改变,大灾难要来了。或者,其实已经来了。” 谈留守问题,作者在文中写道:“‘留守’一词在乡村已经很流行、很普遍了,以至于它已经成为一个普通老人所使用的词语,这也意味着他们已经默认了这一历史存在和处境。” “我记忆中的村庄,和现实的村庄相比,虽然地理位置没变,但其精神的存在依据却变了。蓬勃的中国新时代,正是在这样的废墟中,建构了它的新躯体和新形象。毫无疑问,村庄的内部结构已经坍塌,那是以一个家族为中心的聚集地。村落结构的变化,背后是中国传统文化结构的变化。农耕文化的结构方式在逐渐消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的状态。”
在众多问题中,对村庄的存在根本有直接影响的要数因外出务工导致留守空巢所带来的乡村文化的断层。文化是一村庄的魂,是村里所有人的精神内核,这一断层现象不断持续,今后的村庄无疑仅剩钢筋水泥搭建的框架,是被掏空内在灵魂的冰冷建筑。 梁鸿在书中感慨道:“农业文明与工业文明在中国的乡村进行着博弈,它们力量的悬殊是显而易见的。村庄,不再具有文化上的凝聚力,它只是一盘散沙,偶尔流落在一起,也会很快分开,不具有实际的文化功能。我不想怀旧,但又怀念一个村庄的人就像一家人的感觉,虽然有争吵,有痛苦,有各种人情的麻烦;我不想认同现在的存在模式,但新的聚集地,不正是新一代孩子成长的地方?在将来,不就是他们的故乡吗?或许,这正是他们的文化,他们的世界的起点。但是,他们又是在怎样的‘故乡’中长大呢?寂寞、荒凉、矛盾、没有生命力、没有情感,这就是‘故乡’的基本形态。第一代打工者还愿意在村庄盖房子,因为那是他的家。在这里,显示自己的财富是确定自我价值的象征。但是,第二代呢?更年青一代的乡村青年对乡村的感情非常淡薄,他们在家乡待的时间很短,往往初中毕业或没毕业就出去打工,对未来的渴望更为强烈,也正因此,他们的命运与处境更为尴尬。他们又将在哪里扎根呢?十几岁就离开家乡,在城市打工,但他们没有城市户口,没有任何的社会保障,城市不是自己的家;而乡村,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个遥远的、没有情感的事物,也没有归属感。一位外出务工者在日记中写道,在这个城市里,我简直像一个蚂蚁,没有人关注,被随意践踏、蔑视。没有人知道你的存在,没有人知道你还有亲人,还是一个有着爱情、思念,有着悲欢离合的人!新一代农民工这种双重的精神失落所产生的社会问题已经显现出来,它该怎样弥补、改变,将是一个巨大的社会课题。” 直面问题,而且是以村庄一份子的参与者身份去阐述和解答村子发展过程中的问题,正是这些问题的普遍性和深刻性,让每个从村庄走出的人都能从中找到自己可爱故乡的影子,都能看到故乡在沦陷、在挣扎、在蜕变。
作者阐述的虽是梁庄最近30多年来发生的巨变,但其实在中国经济社会快速发展的大背景下的变化,作者试图通过梁庄的深刻解读,剖开中国发展进程中的一个切面,让人看到其纹理脉络。 对中国问题的观察和思考的作品一直以来都有佳作涌现,如《乡土中国》、《平凡的世界》、《一个村庄里的中国》等。这些作品都在关注着各个时期中国的发展演变过程。《乡土中国》是费孝通先生在多年田野调查后总结提炼而成的对中国乡土变化的记录之作、《平凡的世界》以上世纪70至80年代为背景,通过虚构小说而对中国的发展和人们追求不平凡人生的奋斗历程的展示、《一个村庄里的中国》是作者以故乡村庄为立足点,考察百年来中国乡村的命运,乡村的沦陷与希望。 《中国在梁庄》也是以村庄为切入点,但是其不仅仅作为一个旁观者,还是一个参与者,文中有作者的沉痛记忆,有与亲人一同悲喜的烙印,让人读来更加真实、更加具有感染力。 “如果不能对自我提出要求,如果不能把‘我’放回到‘故乡’及与‘故乡’相关的事物中去审视,我们就不可能拥有富于洞察力的哀痛,也就不可能对抗遗忘。这或许是‘梁庄’中‘我’存在的最大意义。”梁鸿如是解释这种参与感写作的意义。 “追寻当年重返梁庄的原因、意义和写作中的困顿,五年之后,也并没有找到真正的答案。但是,我似乎看到了前面重峦叠嶂的山峰,看到它的轮廓和多样的迷雾。有‘物’对应,有真切的怀疑、思考和问题意识,对于任何一个妄图寻找精神存在的人来说,都是一种幸福。虽然仍然是不可避免的虚空,但不是虚无的虚空,而是实在的虚空。我要弄清那‘实在’如何产生出虚空,寻找那虚空背后的方向和精神的褶皱。我似乎获得了某种力量,再次返回书斋。”最后,她这样总结写作本书带来的收获,仿佛找到了再出发的动力。 于中国大背景下看梁庄,或是从梁庄看巨变的中国,其实都是一份发自内心深处的救赎,是一种直面现实的呼吁,也是希望中国变得更好的呐喊。 小耶走时,忙得没回去送送他,听说出殡时突然下起了暴雨。脑海中浮现的是其年轻时在田地里辛勤劳作的场面,他应该是不甘于平凡的,想去外面闯闯世界,打拼个美好未来。可天不遂人愿,那么阳光一人,说没就没了。不知还有多少像他一样的,从小村庄进入大都市的务工者需要关爱,需要大都市的真诚接纳,能赚一份安全放心的养家糊口钱? 关注梁庄,也是关注我们自己,也是关注与我们息息相关、荣辱与共的当下中国。
于梁庄看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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