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家滩虽然远离城区,地处偏僻,但每年总有几个农家小伙考上大学、大专和中专,每年的高考情况已经成为群众茶余饭后的重要谈资,谁家儿子考上了,谁家儿子未考上,谁家儿子考学后退亲了,谁家女儿被休弃了,女方到男方家大闹等等,都被传到十里八乡,人尽皆知,使原本平静的农村婚嫁习俗被搅得乱咕咚咚,作为男方的父母在儿子中榜高兴之余,只有无赖了。因为他们也不想那样,自己辛辛苦苦几年积攒下来的钱,就为了给儿子定一门亲,这下全打了吗水漂还不算,还要给女方回话,但不管怎样,他们心里还是乐滋滋的,儿子总算城里公家人,吃上了商品粮,再问上个吃商品粮的儿媳妇,这不是彻底改变门楣了吗。对女方的上门吵闹,他们大多数人家都采取不理睬的办法,谁还顾及退亲给女方带来的奇耻大辱呢。
金枝回家后,杨玉兰边锄地边思忖,自己的女儿没考上,那周建朝也落榜了,还算好,要不与周家的婚约就保不住了,岂不丢大人了。为了不丢面子,自己就是穷死也要让女儿复考,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
傍晚,杨玉兰同一家人吃完晚饭,正在电灯底下整理收回来的大蒜,她把直径不到五公分蒜头的蒜秆和胡须铡掉,好赶上第二天客商来给的好价钱,把蒜头大小在五公分以上的作为外贸蒜留下来编成蒜辫子,挂在墙上凉晒,等外贸公司收购的时候再切秆加工。
“老七家,忙着啦。”金枝的媒人六老汉边抽旱烟袋边往杨玉兰家门口走,看到门口的石头墩上无人,就用手拍了拍上边的蒜皮皮,把宽大的裤腿往上提了提,就圪蹴了上去。
“六爷,汤喝了没有?”
杨玉兰停下手里的活,忙起身问道。同时走向热水瓶放着的地方,倒了一搪瓷茶缸水递到六老汉的手里。金枝最不愿意见的人就是这六老汉,听见六老汉的声音就溜进了自己的房间。
再说这喝汤,其实就是吃晚饭,这也是困难年代留下来的习惯。为了节省时间和粮食,每家每户中午做一大锅会汤面,全家人中午吃一部分,剩一部分晚上吃,但大多是面少汤多,因此上就把吃晚饭叫做喝汤,大家在傍晚以后打招呼,第一句话就是汤喝了没有。
“老七家,六爷我今晚来给你捎个话。”
“什么话?你尽管说。”
“你亲家叫我给你说,虽然金枝没有考上,但要叫娃继续复习,明年再考,要是经济上有啥困难,他家愿意担着。”
“六爷,你让亲家放心,我就是再困难,也一定让娃复读。”
“那就好,那就好。”六老汉说着就起身走了,谢有福忙起身跟了出去,说道:“是……是……是六爷慢走。”
六老汉走后,金枝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心想,自己没考上学,本来就够烦恼的了,都不好意思出去见村中人,这六老汉还来添堵,真是烦死人了,便生气地对母亲说:“以后那六老汉再来咱家你就不要理他,他若要来,你就让他告诉周建朝家,我复考不复考与他们没关系,要管别人,先把自己的脚缠小,干嘛来管我,真是吃的咸饭操的淡心。”
“你这娃咋能……能……能这样说话呢,人家不……不……也是关心吗。”谢有福停下手里的笤帚,用他那越来越口吃的话责备道。
“你爸说的对,你订了亲,就是人家人了,人家能不关心吗?”杨玉兰跟着附和道。
一向不顶父母嘴的金枝,通过两年高中知识学习,接触了不少人和事,思想也开化了不少,慢慢认识到家乡这种落后婚俗的极端错误,觉得这娃娃亲简直是害死人,见于多年的家教,对父母的话也不好意思反驳,只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就摔门钻进了自己的房子。
要是在平常,杨玉兰绝对不允许孩子们有这样的忤逆行为,但考虑到女儿刚刚落榜,心里不舒服,就什么也没有说,继续干她的活了。
时间过得飞快,又到了开学时间了,金枝顺利地进了县中的复读班。由于不需要再买新书,学校只收学杂费五元钱,这对杨玉兰来说还是负担得起。但到高考时,金枝又是上吐下泻,又差那么几分落榜了。没想到却传来杨玉兰最不想听到的消息,周建朝考上了。
杨玉兰每走到田间地头,周围的那些女人都会凑过来,笑嘻嘻地说:“金枝妈,你算烧高香了,你家女婿考上了大学。”每当这个时候,杨玉兰只是苦涩地笑笑,不知说什么是好。
周建朝考上了一所全国文理综合性重点大学,在临近开学的前十天,打发媒人六老汉告知杨玉兰,周建朝要登门看未来的丈人和丈母娘了。
初秋的午后,天气还很炎热,滚烫滚烫的,再加上知了的狂鸣,让人十分的敄乱。杨玉兰刚收拾完午饭的锅、碗、筷,坐在门前剥蒜种,谢有福和孩子们都在各自的炕上午休。
六老汉嘴噙着一尺长的烟袋锅,手背在脊背后边,笑眯眯地来到杨玉兰家门口。
“老七家,喜讯,喜讯。”
一听到喜讯二字,杨玉兰心中就知道什么意思。因为这几年大凡考上大学、中专还没有立即变心的年轻后生,在临入学前都要去未婚妻家走一趟,以示诚意。六老汉还没有开口,杨玉兰就知道是周建朝要到她家来了。她很难为情地站起身来,用手拍了拍身上的蒜皮皮,强装笑脸很客气地答道:“六爷,我能有啥喜讯?”
“你看这老七家放着明白装糊涂,没过门的女婿考上大学来看丈母娘不是喜事?”
“是喜事,是喜事。”听到六老汉的声音,两邻居和对门的人都跑过来了,纷纷附和道。
“不用来了。”杨玉兰坚定地说。
“为啥?”
为啥?杨玉兰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用什么话搪塞,正在琢磨这说什么呢,金枝从屋后边冲了出来,没好气地冲着六老汉道:“不用来我家,他考上大学,来我们家显摆啥呢!”
“这孩子,大人说话你……你参合啥呢,一边去。”真在炕上午休的谢有福也醒来了,看到金枝那样的没礼貌,不有心里感到不悦,憋了金枝一眼,就把金枝吼走了。
“六爷,你看是这样,娃考上大学我很高兴,只是我家就是这个穷地方,又窄又小,娃来了也没地方坐,再说我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孩子。”杨玉兰终于找到了拒绝周建朝来他们家的理由了。
“哎呀老七家,那些你就不要操心了,你亲家说了,吃的不用你操心,肉都给你准备好了。”看到杨玉兰不冷不热的态度,六老汉急忙抢白道。在他说的所有媒里,金枝和周建朝这桩婚事算是最风光地了,订婚时讲好的东西不用他跑腿要,人家主动就给送来了,周建朝父母还时不时地请他吃饭,还经常给他也送一些东西,一切都让他十分的省心,不像其他家的,每次为要彩礼都让他淘神不少。周建朝考上大学,给他这个媒人脸上真是争了光,他再说媒的时候,也有了抬高自己的资本。因此,这一次,他要让每件事都体体面面的进行着,绝不能让这件事折了他的面子。
“既然如此,那就来吧。”杨玉兰见无法拒绝,只好答应了。
“那就好,老七家说定了,明天见。”六老汉高高兴兴地走了。
六老汉走后,杨玉兰立即翻箱倒柜,拉出这些年自己织的床单布,同时打发兰盾去请黑女、妮娃、绸子妯娌三个拿着棒槌过来,她要她们来帮助她槌布,她要为未过门的新女婿准备礼物。因为这是当地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即未过门的新女婿如果当兵或考上学,第一次去丈人家,丈人家一般都送给一条织布床单。为了表示自己的大气和诚心,她决定送两条床单。但根据农村的习惯,手织布在使用之前,都要用棒槌在石板上砸上半天,如果是给女儿准备的东西,最少得四个全命人砸才行。
杨玉兰妯娌三人在两大包袱手工布里挑出了颜色最好,经纬线都较细且匀称的两种花样床单布,黑女拿着尺子量,妮娃拿着剪子剪,绸子用手往展拽着,杨玉兰端着一盆水将院子里的槌布石清洗了一遍,又将裁剪好的床单布搭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顺便在压水井上压了一马勺水,嘴里噙一口往布喷一块,直至喷完,叠成正方形后放在槌布石上,妯娌四人分别坐在四个方位,用棒槌叮里咣当地槌起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