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路女人(18)


夜深了,谢有福和孩子们都睡下了,杨玉兰将烙好的馍装好后,为防老鼠,将馍口袋挂在堂屋的半墙上。再将锅台、案板和屋子收拾干净后,就开始考虑女儿金枝明天的路费。她将自己的衣服口袋翻来翻去,也就翻出一角多钱的分分元,她实在没有钱了。四个孩子的学杂费,花光了她多半年来的所有积蓄,她很心疼金枝,不想看到女儿再步行去学校,没办法了,那就借吧。
第二早起来,杨玉兰就去经常与她还有点交情的村民家里,希望能借到三角钱给金枝做车费,可她跑了半个巷子也没借到一分钱,半路还碰到了喜子娘,只见喜子娘把鼻子向上耸了耸,哼了一声说:“哎呀,未来的大学生她妈,借钱呢,借不下吧,有人能借下,谢小犊家的,保证能,赶快去呀。”
“走走,真是昨晚没做好梦,梦见狗了。”杨玉兰瞧见喜子娘那阴阳怪气的神情,听到她满含讥讽的话语,气就不打一处来,转过身就走了。
神气的喜子娘目送着远去的杨玉兰,自言自语的嘀咕道:“还想供大学生,你有那个命吗?”
谢小犊现在是苟家滩大队的党支部书记,虽说他当领导还比较称职,带领大家大建社会主义新农村,排除万难,将全大队四个自然村的庄基全部调整摆顺,就连房屋建设最乱的西村,也被改建成整齐的东西向三条街道。除此之外,他还带领大队党支部的全体成员积极想办法,建成了大队的油坊、磨坊、粉碎坊、医疗站、代销店等二十多间砖混结构的大瓦房,并规范了大队砖瓦窑、猪场的经营管理,大队的农业试验站也能制作小麦和玉米优良种子,各生产小队春秋两季播种需要的小麦和玉米种子就由试验站提供。因大队干部一年的劳动日都取平时精壮劳力的最高工分,自然年底分的红也比较多,再加上他和妻子都是养猪能手,一年总能出槽几头大肥猪,有不少的收入。再说,人家总是领导吧,难免平时还能捞到其他一些好处,家里的日子自然比一般人好过。但杨玉兰怎么能借谢小犊的钱呢?喜子娘几次在公共场合把她和谢小犊当年那不是事的事揭出来,不但使她和谢小犊难看,也使谢小犊的媳妇多多少少能祥出点他们那些话里的味道,好在人家谢小犊的妻子是个通事理的人,从来没有深究过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情,但她遇到杨玉兰时,总有点怪怪的,让人感觉不舒服。特别是这几年,谢有福的年龄大了,有些搬出搬进的活儿需要人帮忙,每当杨玉兰挨门挨户仰给(ji)人时,明明谢小犊在家,她就是不让其出门给杨玉兰帮忙。时间长了,杨玉兰心里也似乎明白怎么回事,在人事、财物等的交往上,轻易不与谢小犊家打交道。
很快到了下午,金枝和她的同学们准备回学校了。没有钱,金枝决定步行了。
正当金枝背起馍兜兜准备出门的时候,周晓明他们来了。
“金枝,走,咱们还是座火车去?”
“我没钱买票,准备步行,你们和翠翠一块坐火车去吧。”金枝不好意思的说道。
“我们都没有钱,听我们班在车站附近的同学说,没车票也可以坐火车,只是上车时挑人多的车厢门口往上挤就行了。走,我们也试试。”
金枝他们一行人赶到车站,东去的442次火车刚好到站,当列车员打开车门,站在门口时,站台上的人一下子拥到了门口,周晓明喊了一声上,金枝和翠翠跟在几个男同学后,躲过售票员的眼睛,几个人你拉我拽,全部挤上了车。
上车后,只见车上到处是人,除了座位上坐满了人外,人行道里、车门后都是人,有蹲着的、有席地而坐的、有站着的,金枝和翠翠开始还有点害怕,畏畏缩缩地站在火车门背后,惹得周晓明不住地打气:“镇定点、自然点。”
一般情况下,列车员查票也是看人呢,看谁不自然,就查谁的票,一查就罚,如果没钱,就会叫你在火车的广播上做检讨。
说来也很侥幸,从罗古村到县城火车站,总共一站半二十多公里的路程,也没见列车员查票,他们几个很顺利地下了火车。
他们几个下了车,悠哉悠哉地随人流从出站口往出走,而其他地方也没有买票的学生都从火车箱底下钻过去,再过五、六道车轨,翻过车站的南墙,直接上渭惠渠岸公路,再沿公路走二百米回学校。因为县城火车站不像罗古村车站那样简陋,两边无当可,县城火车站虽然比不上西安站那么大,但在本地也算一个大站,每天有好几辆的快、慢客车及货车在这里停息,铁路有好几道,火车要走哪一道轨,只有扳道工人操作以后才能知道,没有走过的人根本无法预料哪一道轨上走火车,从那里径直回学校存在很大的危险性。
“请出示车票。”检票员看见他们几个人过来,就在检票口挡住他们说。
“我们没有票。”周晓明低着头说,金枝和其他几位都吓得不敢出声,就像做了贼似地呆站在那里。
“你们几个没有买票的过来。”一个戴着红袖标的人走过来,把他们几个人领到了车站候车室。
“你们是干啥的?”
“学生。”
“把钱拿出来补票。”
“没有钱。”
“那你们看咋办?打电话叫你们老师来?”
不论那人怎么问,他们几个站一溜排就是不吭声。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那人看他们也实在拿不出什么,就说:“走吧,走吧,这次就原谅你们了,下次不能再犯了。”他们几个人这才灰溜溜地回到了学校。
金枝他们是拨乱反正后第一批通过考试招录的重点高级中学学生,全县二十几个乡镇,每个镇每个村都有在县南郊高级重点中学上学的学生,在陇海线两边的罗古、马嵬坡火车站两边,分布着四个公社六十多个村,学生数量最少也在三百名以上,除了少部分步行、骑自行车外,大多数往返学校都去扒火车。
面对越来越多的逃票学生,县城火车站虽然也很无赖,但为了不使车站损失太大,在后来的几个星期里,也采取了相应的措施,他们组织了几十人参与的治安队,每个人胳膊上戴着红袖章,每次到站的客车一停,他们就在车站的两旁站立成一排,看到不走出站口而顺铁路东、西、南三个方向跑的学生,立即围堵。尽管这样,无钱买票的穷学生,还是一次次地冒险扒火车逃票。
这一天下午,金枝、翠翠和周晓明他们又座火车返校,刚下火车,车站治安队队员就从车站两头开始围堵过来,说时迟那时快,等到那些人过来,金枝拉着翠翠已经从火车底下钻过去了,又钻过两辆货车厢,再跨过三道铁轨,正当他们要跨过第四道铁轨时,突然从西边开过来一个火车头,轰隆、哐当哐当地从他们身旁驶过,蒸汽机荡起的风力几乎把金枝和翠翠吹倒,吓得她们两人闭着双眼紧紧地抱在一起。等到火车头过去以后,他们都背起馍兜兜,提上面袋子,就往车站南墙跟前跑。
火车站的南墙虽然不太高,但也有两米多,对于身背馍袋子、面袋子的十七八岁的男女书生来说,要一下子翻过去,也要花一定的气力,好在墙柱子上有大家隔三差五敲掉砖块留下的脚窝,金枝麻利地上到墙上,双腿骑在墙头,过来一个同学,她就递过一个馍面袋子。这时,她也忘记了大姑娘平时的羞涩,忘记了那墙头是多么地污秽不堪,忘记了许多男同学还都不认识。
不一会功夫,大约有二十多个同学都翻过了墙,急得翠翠直跺脚,嘴里不停地喊:“快下来!快下来,羞死人了。”
金枝这才从墙上跳下来,把凌乱的头发往后搂了搂,拍了拍身上的土,拽了拽前后衣襟,从翠翠的脚底下背起馍兜兜就往学校赶。
虽说他们总算逃过了车站工作人员的围追堵截,但对女孩子来说,这也太惊险、太可怕了。
“咱以后再也不干这事了,虽然省几个钱,但把人的魂都快吓没了。”翠翠满腹委屈地对金枝说。
金枝能说什么呢,谁叫自己家穷呢,她强作镇定地说:
“行。以后再也不干这事了,即伤脸卖豆腐,又危险。”但一路上,金枝的心不住地突突乱跳,一直到进入校门,回到宿舍、回到教室还惊魂未定,她下定决心,今后再也不扒火车了,有钱就坐,没钱就步行,不就是来回八十里路吗,穷,也要穷得有志气一点。
从此以后,每逢周六周日,金枝都依靠自己的双脚行走在从家到学校的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