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即生活
吃是生命的基础,也是生活的重要内容。我所说的“吃即生活”,指的是以对待生活的态度——一种认真而严肃,快乐而喜悦,期待和满足的态度——对待吃。把吃当成一件事,认真对待它,仔细体味它,从吃中发现生活的快乐,在吃中品味生命的意义。吃的意义不仅仅是营养,也不仅仅是味道;吃是一个体验生命意义的过程,一个丰富生活价值的源流。这一切,就是我从老井身上看到的吃的意义。
老井开一家网店,专门提供具有一定艺术品位或者审美情调的生活用品。比如台灯、杯子、门帘、屏风、桌布、碗筷,等等。客户向他提出要求,他再通过各种渠道去寻找,去洽谈。有时候,老井还要帮助客户进行简单的工艺设计。老井的工作并不复杂,也不忙碌,一天也就作那么一两笔单子,生活和工作都惬意而自在。他总是那样悠哉乐哉的样子,四十多岁的老家伙还萌得像个大男孩。因为工作的缘故,总要各个城市,大街小巷地跑,于是他可以接触到各式各样的吃食,体验到各种各样的味道。老井四十多岁了,还在单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也是老井能够自由自在品味美食及人生的缘由之一。
吃什么并不重要。我看老井吃过的那些东西,真可谓五花八门,乱七八糟。咸的或甜的,酸的或辣的,荤的或素的,生的或熟的,冷的或者热的,老旧的或新潮的,都在他喜爱的范围之内。有时候感觉到他似乎并不在意吃食本身,而更在意自己的感受。因为他无论吃什么,都是那样兴味盎然欲罢不能的样子。吃海鲜的时候是这样,吃冰激凌的时候也是这样。对于环境老井也不挑剔,他所挑选的吃东西的地方,往往是小巷子里的小吃铺。可能真正的美味就只会隐藏在那些僻静的地方。老井是一个很文静的人。他温文尔雅,有些呆萌,有些腼腆。——尤其是面对女生的时候。可只要是因为吃东西,他既能适应优雅的小铺子,也能适应噪杂的大排档。
老井每天的生活差不多就是这样简单:工作——吃饭。他的工作就是找货并送货,有时候也做点咨询或者设计。一天简单工作结束之后,老井开始漫步街头。他那样漫无目的地闲踱着,耳朵和鼻子却没有闲着。不自觉中,耳朵在寻找炒菜的声响,鼻子在寻找吃食的气味。在某个巷口,突然间他会停下来,拍一下肚子,“叔的肚子饿了。”脸上呈现的是对自己的会心微笑。如果一条巷子里有很多家食铺,他往往会犹豫。吃什么呢?我的肚子今天会对什么东西最感兴趣呢?吃这个或者吃那个,还是两个或者几个都吃呢?一次吃几种还是分几次吃完这条小巷呢?他的迷惑写在脸上,他的眼睛却一直闪着光芒。无论吃什么,总是要吃的;无论吃什么,吃的喜悦总会到来的。
坐定之后,开始点菜。他总会受到别人的影响。看到邻桌吃某个菜而兴高采烈,他会相信那一定是个好的选择,于是点上一份;再听到别人点了另外的菜,他也不会放弃,跟着点上一份。这样,他一个人往往点上两三份。我看他每顿吃的东西,是我吃的两三倍,他居然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要命的是,他居然不长胖。四十多岁的他,又好吃如此,居然还那样瘦削而标致得玉树临风。——他真的让我妒忌。该死,在我这样喝水都会长肉以致必须放弃很多很多美味的年龄,他居然可以吃得如此肆无忌惮,如此随心所欲,如此如醉如痴!
对一个人的吃相可以说些什么呢?狼吞虎咽,大快朵颐,这就是享受吃的样子吧?老井却不是这样的。老井是个文质彬彬的人,他的吃相也是文质彬彬的,他对吃的美好感受,内敛而含蓄,这一切都写在他的脸上,他的眼里。
点菜之后,呆坐着等着。他的眼睛眯缝着,眼角和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我想,他一定是在想象着菜的式样,菜的味道。他在聚精会神地想象着,期待着。他在酝酿着情绪,期待着与美味的一场美丽邂逅。
菜端上来了。将鼻子凑过去,深深地呼吸。眯缝的眼睛睁大了,眼光闪烁开来。眼角和嘴角的微笑像花儿一样开始绽放。在期待中到来的气味的刺激下,嗅觉和味觉开始活跃起来,味蕾和舌苔开始翩翩起舞。就像遇到久别的故友,老井浅浅鞠上一躬,拿起筷子,“叔要开动了!”
第一口菜入口,经过牙齿,经过舌尖,……似乎眼里一道亮光闪过。眼角和嘴唇,鼻翼和面颊,慢慢地舒展开来,活跃开来。似乎在微风之中,在春雨之下,花儿在慢慢绽放。似乎有一道洪水,冲决了堤坝,开始咆哮涌流。
吃相开始变得有些不那么文雅了。左一筷子,右一筷子,腮帮子塞得满满的。我不觉发笑,文质彬彬的老井也有这样狼狈的吃相啊。好在,所有人的吃相都那么狼狈。这是一种快乐的狼狈,喜悦的狼狈。老井那种忘我的快乐让我感动。吃也是可以得到这样的纯粹的喜悦的,这种喜悦,几乎就是一种宗教般的喜悦了。
一阵紧张的快乐之后,精神松弛下来。眼睛不再那样发光,面颊不再那样发亮,眼角和嘴角也不再那样兴奋地张扬。那种慵懒的样子,正是满足的神情。
走出饭铺的老井,总会拍拍自己肚子,自言自语,“叔又吃多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着。每次看到老井,他总是那样优雅而闲散的样子,总是那样充实那样满足。他做的是小生意,赚不了多少钱,也谈不上有什么事业。他总是快乐的,快乐的源泉之一,就在于吃。
是吃使他快乐吗?似乎也不全是。有时候他也会说,吃有治愈的作用。有时候,也会面临工作和生活的不顺利,但通过吃,开开心心地吃,在吃中开开心心的,吃过之后,很多事情似乎就释然了。
但是我更愿意相信,老井的快乐是先在的内在的自然的。他因为满足而快乐,他因为顺应自然而快乐。吃,只是他表现快乐的一种形式。或者说,在吃中,他将自己的快乐释放出来。
吃不仅是一种生活需要,也是一种生命意义。现代生活噪杂而凌乱,我们经常需要面对各种不由自主,各种束缚和干扰。也许就在吃中,我们可以将自己暂时解脱出来。
我偶然看到日本电视真人秀节目《孤独的美食家》,深深为老井所吸引。老井身上体现的吃的精神,就是我所向往的生活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