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日俱衰的黄金和金色崇拜


  在人的视觉感知中,可能这五种颜色最重要:红、黄、绿、黑、白。黑白是很刻意的两种东西。白被赋予了很重的意味,因为白没被渲染、没有着色,它就天然被赋予纯洁的意味。而黑色是非常有魅力、有力度的颜色,所以党卫军会选择黑色,希特勒高度重视刺激力,重视形式美。黑白是色谱的边界,红、黄、绿才是纯正的颜色。

  绿色是植物的颜色,代表着生长。红色应该在颜色里是最刺激的。因为我们的血液就是红色,太阳也是红色,这两大元素都很有震撼力。当然红色对中国别有意义,但那是表层因素,表层的东西不那么深厚,非不可动摇。

  黄色和绿色是人类视觉中色谱的中心,这是进化的结果,因为人类的食物源,即植物是绿色和黄色。黄色给人的感觉是幸福、舒坦,因为多数成熟粮食作物都是黄的。我18岁那年,上山下乡到了北大荒,那时正是夏收季节,大片的麦地包围着我,四围都是地平线,置身巨大的一望无际的金黄色麦田中,确实有幸福感。这是人类对黄色的感觉,是漫长进化的结果。

  至于颜色崇拜,那是审美层次的。平常我们最依赖的一种东西,我们并不一定做装饰时就要用它,我们一般不会用粮食及其色彩来做装饰。粮食作物是非常实惠的东西,最实惠的东西是不适合用来审美的。 “俗”这个字,一边是谷子的谷,一边是一个人。人要吃谷,最日常的事情最俗的事情。谷子的黄色,给人感觉挺踏实,但在审美上没有冲击力。越是天天见的东西,越是不适合做审美。审美是古怪的,构成时尚的有诸多因素。其中有一个因素就是,它不能太流行了,不能太常见。要是不稀缺,人人都有,肯定不美。稀缺了,再注入点儿别的因素,就可能有了审美价值。只有10个人能穿这款式或色彩,够吸引眼球的,后来1000个、10000个人都能穿,它就俗了、不美了。

  黄金,给黄色里又增加了新的内涵,就是金子。一开始,人类刚刚发现这个元素,用它充当货币的时候,大家会觉得黄金非常值钱、非常珍贵、非常美,乃至崇拜。但几千年下来,当它变得越来越多的时候,人们就会觉得俗。你说以前人们镶个牙,为什么要用黄金呢?它的质地又不是最合适的。但几十年前镶金牙就是流行。那时的黄金更为贵重,镶个金牙好像身份都跟着提高了。

  其实金黄色的审美冲击力早就在与日俱减了。现在戴一个金首饰,也可能真金,也可能镀金,不管真的假的,戴这么一个首饰是难事吗?你要看到这样一个首饰,你会觉得很震撼吗?

  稀有物只有适当地用才能美,用烂了一点也不美。现在人类用黄金,已经过分地多了。黄金没有很稀罕的性质,没有多少场合我们非用黄金不可。但黄金的拥有量,远比它独特的性质大太多了。人类实际拥有的黄金,是真实需求的千倍万倍。

  但金色仍被我们一些人堂而皇之地大肆使用,匪夷所思。我去一些地方开会,看到一些柱子,做得像金的一样,拿手一摸,发现是软的,原来是被金色的布包着。其实不触摸我看着也不觉得舒服。

  我觉得设计者是在想象别人,他觉得我使用这个颜色,你们一定会觉得很高贵。他没有真正伺候好自己的审美,因为人跟人审美上不能没有一点儿共同性。就像张艺谋导演、陈凯歌导演,现在他们拍片子不是为自己的兴趣,而是在想象:观众们会喜欢什么样的?他们喜欢什么他就拍什么,结果拍的什么都不是。

  这种对黄金的滥用,不只是中国人这么做,全世界都如此。我前几年到俄罗斯旅游,在游人们必去的叶卡捷琳娜宫,导游说这个地方装修如何之奢华,如何之美。我去了以后,只觉得奢华,一点也没觉得美。那里面天花板和墙壁使用了大批的黄金做内饰。我觉得丑陋,我看到的是一个暴发户在极不恰当地炫耀。我觉得俄国人所崇拜的法国、英国,这些老殖民地的人,这些先富起来的人,要是参观叶卡捷琳娜宫,也不会觉得它美。

  我们老话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但要真有这么一座黄金屋,让你在里头待着,你其实不舒坦。在审美上完全可以选择别的颜色组合,傻蛋暴发户才会全用金。无论是让人最舒服的颜色,还是让人最震慑的颜色,都不会是金黄色。

  黄金的审美冲击力,没有黑色、白色、鲜红色那么大。崇拜这种颜色,多是一些暴发户。暴发户身上都带有审美的荒诞,带有过于急切地要炫耀。人类历史上暴发户层出不穷,走马灯式地轮转,从叶卡捷琳娜,到今天的中国人。中国人的审美并不比别人更优越,也不比别人更低下。只是因为我们穷了很多年,现在成了暴发户。成为暴发户以后,哪个民族都一样,都迫不及待地要炫耀,每每拿出不当的方式来炫耀。

  金色曾经高贵,但现在已经不是真正的高贵了。现在还有很多人组团买金子,为了保值增值,做梦去吧。想短期内炒炒黄金还行,但黄金价格在日后的长线中将越来越跌,跌得一塌糊涂。为什么?自上世纪七十年代,全世界都退出金本位了,不再用黄金充当货币了。每个国家的财富每年都在增加,而对冲黄金不能增加,因为你不能像增加财富一样开采出这么多黄金来。黄金不可能再充当货币,其实际功能有限,存量却大得吓人。所以在未来,我们可以说,百无一用是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