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读杜牧的“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对诗句的理解，更多是停留在意境的层面。那时，我几乎不会去注意“欲断魂”三个字。在我看来，细雨中的春天，湿润的空气里，万物花开，听得见野草拔节的声音，看得见花蕊缓缓张开粉红的小嘴。然而，在几年前，当我面对母亲走向天堂而无力牵住她的双手时，我才知道，清明时节的细雨，可以浇湿一些人的灵魂，也可以撕裂一些人的思念。

        雨总是喜欢在春天降临东北的大地。每年的清明，或者清明前夕，全家人总要上山去看看父亲和母亲。他们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相濡以沫几十年，我的父母先后去了天堂，我看不见天堂的路标，也看不见父母居住的地方是不是也有细雨绵绵。那儿的天空，是不是很蔚蓝？那儿的空气是不是很清新？那儿，有没有供晨起的老人吃早餐的地方？倘若有，在缭绕的晨雾中，我或许可依稀见到我的父亲与母亲，相携而行，在那里开始他们宁静而快乐的一天。

       风吹过山岗，吹绿了坟茔上的野草，那是多么嫩绿的野草啊，它们曾经在寒冷的冬季里覆盖在我的父母身上，温暖了他们的身体。春风吹过，它们又以如此青葱的颜色告诉我的父母亲，人间的春天已经如期到达。天堂的四季，也轮回到了姹紫嫣红的季节了吧。

       雨在前一夜下个不停。我担心上山的路会无比泥泞。但是，我们必须去山上，我的父母在那儿眺望、等待，他们躺在高处，朝南而卧，他们的视线所及，一直可以抵达我的家乡。我站在父母的坟前，弯下我的腰，深深地鞠躬。每年的这个时候，坟上的野草绿成一片的时候，就是我和父母见面的约定。因为我相信，不论我走多远，他们都能看见我的身影，他们都能听见我在梦里呼喊他们的声音，无论是长夜，或者白天，他们的慈爱时刻与我相随。

        与父母坟茔相邻，是我的爷爷、奶奶与曾祖父母的坟墓。它们曾经埋葬于他处。在父亲健在时候，我们买下了这块坟茔将祖先的坟迁到了山上。后来，我们将父母的坟地也买到祖坟的边上，这样，他们依旧世代相依，在天堂享受天伦。

        细雨淋湿了我的灵魂。当雨落在草叶上，我看见水珠在叶子上的晶莹剔透，那是不是来自天堂的哭泣？或者，是断魂的行人在流泪？想象当年杜牧在写下如此让人断肠的诗句时，他的眼里，是不是饱含了忧伤的眼泪？杜牧一唱千年，他一定也在天堂余音绕梁。人间没有天堂，但是人间的诗人一开口，清明的天空就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