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母亲病了,我休假在家照管母亲,做一个女儿应尽的义务。
母亲今年八十岁了,从土改、大跃进、学大寨一路走来的母亲,当年在农业社翻地、拉车、在渭河中摇铁砂等高强度的劳动,双腿早已变形,走路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利索,每行一步都离不开拐棍。到医院看,医生说那都是劳累形成的,没办法再治好了。这一次,母亲是为了能记住送她的小孙子我的小侄子的校车,坐亲家的老年车赶到小侄子的接送点,被一个路坎颠了一下,就起不了身了。
母亲是一个热心人,也很爱热闹,我和弟弟都希望他住在城里,她就是不愿意,说去城里就是坐牢,哪有乡下那么豁亮。村里谁家生娃了,母亲被人家一叫,就去帮忙;谁家盖房,她去,人死了,她也去,用纸扎引魂纸,入殓时棺材里放什么,她都能帮助别人做得井井有条。年轻人不会经布,五六种颜色的线,没读过书的母亲很快就会算出来,从砸橛、摆经板、插线筒到一把一把摊好布的丈数,母亲很快就做好了。我经常对母亲说,你就像一个世界的公民,谁的忙都帮。母亲说,给人帮忙咋啦,帮别人就等于帮自己,这世上不用的人也要用三回,不走的路也要走三遭。
在母亲患病的这段日子里,每天都有人来看望母亲,特别是那些和母亲一起在生产队大干快上的半边天们都来了。大妈、大婆、七娘等老伙伴,几乎每天都要来看望一下母亲。
当年,在我们村,那些被解放了的妇女真可谓是与男劳力相比美,在方圆十里是出了名的干活能手,除了生产队里的犁、耧、耙、耱和赶车没有干过外,地里的什么农活她们都干,毛主席的那句妇女能顶半边天的话语,让她们忘记了劳累、忘记了性别、忘记了今后将对自己身体带来的伤害。
大妈是与母亲一起从大跃进走过来的同伴,今年八十四岁,她们那一辈人大多都过世了,就剩她们两个了。据说那时合作社每天上工,都是军事化管理,所有的上地妇女都排着队,大妈曾经也是领头兵,肩膀上跨着象征巾帼英雄的锦带,随着妇女队长喊的一二一号子向前走,好不威风。现在大妈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都成家了,连最小的儿子都有了孙子,但大妈就是和儿媳妇们处的不太好,常常生气。可喜的是,大妈的身体还过得去,自己能够管住自己,有时还帮小儿子干点家务、照看一下小重孙。
大婆和七娘是生产队时的正、副妇女队长,年龄都过了七十岁,腿都不大好,离不开拐棍了。当年大婆领着中年组,七娘领着青年组,拉粪、割麦子、掰玉米,打麦、碾场,两个组没命地你追我赶,使我们队的夏收、秋收进度都在全大队领先,被大队的宣传员经常在广播上表扬。那时候,村里的男劳力和青年女劳力都去义务修渭河大坝、渭北莽塬等工程。在我的记忆中,宝鸡峡水利工程、渭河治理工程、渭北莽塬改造工程等都有我们村人参加,剩在村中的只有老、弱、病、残和有孩子的妇女,地里的庄稼就全靠她们了。在她们的辛勤劳动下,我们生产队的小麦还能年年“过黄河”,除完成本生产队的公购粮任务外,还替其他队完成,真是了不起。
大婆和七娘境遇都比较好,大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上了大学,大婆平时一直住在城里看孙子,只是最近回村重修自己的老房子,与我的母亲一样,在七十三岁时,还能指挥工匠给自己的儿孙盖楼房。七娘有三个儿子,老大和老三都在外边打工,老二是陕西师范大学的高材生,据说现在是西安一个重点高中的领导。七娘把几个孙子都看大了,在家里没事,每天还去和年龄比较轻的妇女去摘辣子把把。在村中,给辣子经销户每摘一斤辣子,能挣1.2元人民币,七娘的手快,一天最少也能摘个四十斤。村里与她同辈的人都说,七嫂子,你的钱都快达到腿弯子了,还缺钱?可七娘说,不是缺钱,是心慌寂寞,大家都走完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太难受了。七娘确实不缺钱,七爸去世后,单位给发的抚恤金有几百元,再加上新劳保、高龄补及种粮补贴,对农村人来说,收入相当可观。但七娘总是为儿子们积攒,舍不得花,看到年轻人去打小工,她也不闲着。
看着我村昔日里的这些半边天们,真是让人感动,她们虽然在五十多岁、六十多岁相继都失去了男人,但她们依然能撑着自己劳累了一辈子的身体,积极地去干自己力所能及的活,为孩子奉献,尽量减轻孩子的负担。我们这些在现代社会也没多大付出的人还怕什么?有自己的养老金,社区又有广场舞、自由操、秦腔自乐班等群众娱乐活动,男人离开了,不是一样活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