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代学术概论》一书中,梁启超梳理了晚明以降,从顾炎武,黄宗羲,胡渭,戴震,直到章炳麟,谭嗣同诸学人的思想与学术成就。有清一代两百六十余年学术,依任公之见,似可分为“考证派”与“今文学”两大阶段,限于篇幅,仅就前一阶段约略言之。
梁启超开篇高屋建瓴,以一般思潮生、住、异、灭(借佛教概念)之发展模式,勾勒出有清一代学术之大体轮廓。此一时期学术有别于以往的特质在哪里?梁启超以为,“(清代思潮)则对于宋明理学之一大反动,而以复古为其职志者也。其动机及其内容,皆与欧洲之文艺复兴绝相类。”(P3)从宋明理学与欧洲文艺复兴两个维度来审视清代的学术思潮,一则申明清代学术思潮对于前代的评判性继承,一则将此区域性的时段置于广阔的世界历史视野中,发现清代学术思潮的特质,进而揭示晚清以来中国衰落而西方强盛的缘由,此一语实为全书脉门,尤见梁启超的气魄与卓识。
接着,梁启超梳理了明清交际的顾炎武,阎若璩,胡渭诸人的学术思想,概言之,此辈学者已经对于“晚明王学极盛而敝后,学者习于“束手不观,游谈无根,理学家不复能维系社会之信仰(P3)”的忧愤不满,故而开一新学术格局必然要秉承着与晚明相异的学术精神。明儒好空谈,不喜读书。清代学者排斥佛老,专注于训诂名物典章制度,于是考证一派出。晚明王学盛,清代学者就渐次复兴宋学,汉学,先秦诸子学说,每复兴一时期之学,都是对前一时期的解放。终至儒学之本,孔孟之说,也得解脱桎梏,怀疑之声渐起,至康有为《新学伪经考》为一震动九州之大爆发。某种程度上来说,清代考证学派实为后世的思想解放奠定了基础。
清代学术以考证学为中坚,清朝学者也每每因此被后人诟病之处。指责他们埋头于故纸堆,不谙世事,丢弃了士大夫经邦济世的责任,成了八股制下“小脚的狗奴才”。清代学者几无立足儒林之地。然而,要正确评判清儒的功过,就必须将他们作为学者的一面,与作为官员的一面剥离开来。单就学术而论,清儒考证历代典章制度,训诂古书经籍,发前人未发之覆,对两千余年的中国学术进行大梳理,为后世理解古代经籍文书,提供了莫大的便利。较之先辈学者,功劳不可谓不大。此辈学人学术造诣之精深更为先代所不及也。
尤为值得注意的是,学术造诣的出类拔萃,来自于清代学者治学的严谨客观,“不以人蔽己,不以及蔽人”,梁启超视其与欧洲的科学精神相类。诚如梁启超所言“清学正统派(考证派)之精神,轻主观贱演绎而尊归纳,虽不无矫枉过正之处,而治学之正轨存焉。”考证学是可同汉之经学,隋唐佛学,宋明理学并立的时代思潮。
现实的国人会问了:清代学者的科学精神,并没有产生现代意义上的科学成果,更没有带来物质文明的大飞跃,他们的思想再科学又有何用?梁启超有言:“凡真学者之态度,皆当为学问而治学问。夫用之云者,学问即目的,学问则为达此目的之一手段也。为学问而治学问者,学问即目的,故更无有用无用之可言。”梁启超并没有正面回答一些人的疑问,是不想还是不能?学问,本就只有一学一问罢了。或许,真正“以学术为业”的人是不需要追问学问之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