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毕业后的自传


迟 悟

 

刘庸安,笔名迟悟,1950812日生于湖北武汉,祖籍为湖北省黄陂县(现为武汉市黄陂区)。3岁时随父母迁至京城。在北京上小学、初中。1967年到北京外文印刷厂当工人。1978年考上北京大学国际政治系政治理论(入学后不久改为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专业学习。1982年毕业后,被分配到中共中央编译局国际共运史研究所工作,先后任助理研究员、副研究员、中央编译出版社副社长、编审和巡视员等职务。20109月从中共中央编译局退休。

 

 

 

1982年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中共中央编译局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研究室(后改名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研究所)工作。我是当时分配“专业最对口”的同学之一。记得当时老蔡和我开玩笑,说“中共中央只有两个局,一个是政治局,一个是编译局”。后来,我发展了老蔡的说法,说“在理论层面上,中共中央编译局over中共中央政治局;在操作层面上,中共中央政治局over中共中央编译局,所以谁也别over谁。两个局是平行的兄弟单位。”我还跟局长一本正经地说,“既然两个局是平行的兄弟单位,为了理论和实践更好地结合,你要多跟江泽民同志多沟通,当然江泽民同志也要跟你多沟通。”局长听了愕然,绷着脸跟我说,不要老拿政治开玩笑,可他也不能批评我说的不对。后来这个段子,成了编译局的经典。这是后话。

 

当时到编译局,我并没把编译局看得有多神圣。主要是因为前一年到编译局实习时,编译局正在盖房子。我估摸像我这样有老婆孩子的人,能分到一套房子。当时我和老婆孩子住在工厂的木板房里。我高兴到编译局去,其实是为了房子。

 

刚开始的时候,工作劲头儿很大。我想像咱们这一代大学生,刚走上工作岗位,都有一股子“劲儿”,想干出点儿名堂来。另一个原因就是当时工资低(56),想多挣点儿钱,改善家庭生活,不枉费了四年的苦读。可很快我就发现,所谓研究,很多都是扯淡。因为共运史和中共党史一样,据说是一门“具有严格党性的科学”,研究必须服从党性。可在我看来,科学就应该实事求是,强调党性就不是科学,因为很多事实证明,党性并不要求实事求是。有了这种想法,研究的兴趣就逐渐淡薄下来,只满足于搞搞翻译,编编书籍,懒得去研究什么问题。至于写过几篇文章,也是评职称的“敲门砖”,没过几年就成了文字垃圾,连自己都懒得看。另外,我发现我的抽象思维能力较差,研究理论,头疼;形象思维能力相对较好,文字还算可以。所以后来我的兴趣主要就在翻译上。幸好,翻译是编译局的主业,还能受到重视。

 

1989年六四风波之后,编译局领导认为我是编译局上街游行的发起人和组织者(实际上我不是,但是谁,尽管我知道,可打死我也不能跟领导说),要给我处分。我知道,不是编译局要处分我,可不处分一个人,编译局没法向上交代。虽然我是编译局唯一一个受到处分的处以上干部,但我还是接受了处分。当时我跟编译局副局长兼机关党委书记说,一,编译局党委要处分我,我是党员,我就接受处分;二,我认为编译局党委处分我是错误的;三,我允许编译局党委犯错误,但我更欢迎编译局党委在适当的时候改正错误。结果,我受到了党内严重警告处分。顺便说一下,在支部大会走过场,对我的处分进行表决时,文成和宝友拒绝举手,文成还转移斗争大方向,把会议矛头转向在场的那位副局长兼机关党委书记。当时他们这样做,是有风险的,很可能会影响他们的前途。但他们以这样的方式,表达他们的立场,令我十分感动。

 

接下来,就是苏联东欧的全面转型,各国共产党也相继走向衰落。在这种情况下,我更疏于所谓的研究。我曾和当时的所长明确表示,以后不要再分配我工作了,因为我认为我的研究对象已经不存在了。我承认,按照传统的观点,我不是一个坚定的共产主义者,因为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走向低谷的时候,我看不到希望,不愿意把“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研究作为我终身的事业。但我以为,如果共产主义是让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甚至每一个人都能享受到富足、幸福和有尊严的生活,那么我不比某些“坚定的共产主义者”差。因为我愿意而且一直在为这个目标贡献我的力量。

 

在以后的两三年内,我比较消沉,默默地等待着兴奋点的到来。

 

1993年,编译局成立出版社,因为我当过11年的印刷工人,比较熟悉出版工作,所以领导叫我当中央编译出版社副社长。我以为,这是我施展才华的舞台,也是我喜欢的事业。当时我相当自负,认为我是编译局内唯一一个最懂出版的人。尽管我在出版社初创阶段废寝忘食地工作,尽管由于工作压力太大,肝炎复发,但我仍我行我素,而且不知天高地厚地想以自己的想法左右出版社的发展。结果我只在副社长的位置上待了三年多一点,领导就以“照顾我的身体”为名免去了我的职位。现在回想起来,我真的由衷地感谢当时的编译局领导,是他们救了我,让我摆脱了个人的幻想。如果他们不免我的职,我可能还傻里傻气地为“党的出版事业”而拼命工作,活不到今天,也说不定。

 

很奇怪,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后,我的身体奇迹般地好了起来。1998年,法律出版社找到我,请我翻译英国著名大法官丹宁勋爵的著作(六本)。其实在上大学的时候,我就跟李克强、杨百揆、丁健等人翻译了其中的三本(由群众出版社分别在1984年、1985年和1986年出版),但那时我国还没有加入世界版权公约,中文版是海盗版。这次是由法律出版社购得版权,正式出版。我用了两年的业余时间,重新校订了其中的三本,并和朋友共同翻译或独自翻译了另外三本。丹宁译著出版后,在法学界影响很大,不少著名大学的法学院将其列为专业必读书。为此,香港凤凰周刊还专门采访了我 。

 

通过翻译丹宁勋爵的法学著作,我比在北大课堂上更深刻地了解了什么是宪法,什么是宪政,什么是自由和民主,什么是公平和公正,什么样的人是民主制度下的公民,而不是专制制度下的顺民或奴才。这套书在2011年又出了第三版。据法律出版社说,他们要把这套书当成经典,不断出下去。

 

也许是受到丹宁著作的启发,1999年秋,我突发奇想,以我在编译局的原形,创作了一篇中篇小说《公民王二》。本来是写着玩,发给朋友看。结果朋友给《上海文学》发表了,而且《中篇小说选刊》很快转载。在小说中,我以幽默讥诮的笔调,不动声色地讽刺了所谓人民代表的选举。从此,我写了一些不宜公开发表的东西(如果哪位同学有兴趣,不妨看看我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yonganliu500812)。我的主旨就是讥笑庄严,调侃神圣。有人说我玩世不恭,可我却相当认真。我以为这些东西,可以吐出我心中的块垒。

 

2001年,我离开中央编译出版社,回到研究所,一直到退休。这10年,基本没有研究,而是搞翻译,其中有《美国诉微软案—界碑性案件的内幕故事》(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情感的历史》(九州出版社2007年版)和《小趋势—决定未来生活的潜藏力量》(中央编译出版社2008年版,获第五届国家图书馆文津图书奖)等等。

 

我不搞研究,但我非常钦佩那些孜孜不倦钻研学问的同学。他们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襟怀,思考问题,寻求答案,并有所成就(尽管是不被官方认可的成就)。特别是老杨(百揆)和郭夏,一个遭遇逆境,一个深陷囹圄,还著书立说,尤其令我钦佩。

 

当然,这10年能够舒服地“混”下来,还有赖于各级领导的关照。文成是我的所长,宝友是我的处长。他们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容忍了我的任性、矫情和散漫,克服了由于我的过错带给他们的困难。我由衷地感谢他们——他们和老贺一样,是我的好同学、好同事、好兄弟!

 

2010年9月,我从编译局退休了。正好我的儿子和儿媳给我们生了个可爱的小孙女。我和老伴就常常到美国去看小孙女,享受天伦之乐。回想毕业后的28年,虽然没什么成就,但也自得其乐。有人问我,说像我这样的人怎么会在编译局呆一辈子呢?我回答说,我下辈子还愿意呆在编译局,因为它毕竟是个学术机关,比较宽容和自由。更重要的是,编译局不坐班——真好!

 

(本文是为毕业30周年纪念册所撰写的系列文章之一)

 

 

2013年421日于北京城南中新佳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