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很多同龄人一样，我最初晓得杜鹃花，是看电影《闪闪的红星》。在这部以井冈山革命斗争为题材的电影中，“映山红”镜头令人印象极为深刻。漫山遍野，火一样红的杜鹃花，象征着情深似海，也象征着生命不息、奋斗不止。每当杜鹃花盛开之时，便意味着革命军队打了大胜仗。

后来，有一年春天，我陕南去秦巴深处农村调研，看到了满山红遍的景观，当地同行告诉我，这是杜鹃开花，并不厌其烦，介绍杜鹃花、杜鹃鸟的传说。再后来，到过年的时候，家里买了盆杜鹃花。据卖家说，这杜鹃花来自祖国南方，她寓意着春天，寓意着吉祥，寓意着美满幸福的生活。

至此，我多少有了点杜鹃文化。杜鹃树多为常绿、半常绿或落叶丛生性灌木或乔木。杜鹃花的花色丰富，有深红、淡红、玫瑰、紫、白等颜色。杜鹃花的花、叶兼美，地栽、盆栽皆宜。杜鹃花与山茶花、仙客来、石腊红、吊钟海棠，并称“盆花五姐妹”。盆栽杜鹃，春节盛开，为刚刚经历酷冬的人们带来丝丝暖意。一连几年，西安植物园盆栽杜鹃花春节开放，与盆栽梅花一起，供游客踏雪赏花。每年大年初六，我会在此赏花游玩，感受春的气息。

在世界各国中，最早栽培杜鹃是中国。大唐盛世，中国人工栽培杜鹃。多植于林缘、溪边、池畔及岩石旁，成丛成片，也见于疏林散植。目前，中国栽植杜鹃以东鹃、毛鹃、西鹃和夏鹃四品为主。北方温室栽培1-2月开花，露地栽培3-5月开花。在高海拔地区，6-8月开花，此时已是夏季。习惯上，春天开花的称之“春杜鹃”，夏季开花的称之“夏杜鹃”，秋天开花的自然叫“秋杜鹃”。

深秋来临，大山之中，万山红遍，层林尽染，这便是秋季森林美景。然而，在春季，春寒料峭，冰雪消融，杜鹃花迎寒吐蕊，傲霜怒放，一丛千朵，自地连梢，漫山遍野，火红欲燃，艳如彩霞，这是杜鹃花带来的醉人的春季森林美景。正如杨万里在诗中写道：“何须名苑看春风，一路山花不负侬。日日锦江呈锦祥，清溪倒照映山红。”在山间，杜鹃花泛起红霞，得来了“映山红”美名。杜鹃花以高山为美，也有“山客”别名。除了映山红、山客外，还有山石榴、红踯躅、羊踯躅等名称。其实，杜鹃不是一种树，而是杜鹃花科杜鹃花属植物的总称。包括（1）大树杜鹃；（2）杜鹃花；（3）猴头杜鹃；（4）云锦杜鹃；（5）马银花等。西藏东南部、四川西南部、云南西北部是杜鹃花野生资源分布中心。云南的杜鹃花品种占全国一半以上。

在花木中，杜鹃算是寿星树。《陕西古树神韵》记载，在“天下第一孝子山”——西安市蓝田县王顺山国家森林公园内，生长着野生杜鹃林。其中有一株杜鹃巨人，树龄超过千年，树围达1.79米，属于罕见杜鹃珍品。1919年英国采集家傅利斯在云南腾冲高黎贡山西坡地发现了“杜鹃巨人”——大树杜鹃。树高25米、胸径87厘米、树龄280年。贪婪的傅利斯砍倒了杜鹃巨人，至今“陈尸”大英博物馆。1981年，在发现杜鹃巨人的林区，科学家找到了杜鹃花王国——胸径1米以上杜鹃树12棵，其中一棵树高25米，粗3米，树龄500年以上。

唐代以来，中国文人以赞美杜鹃花为己任，诗词作品汗牛充栋。白居易是诗坛顶尖咏花高手，深爱杜鹃花，也是赞美杜鹃第一人。“回看桃李都无色，映得芙蓉不是花”就是白居易教授的赞美杜鹃花的佳句。白居易年复一年，痴情杜鹃花。在《雨中赴刘十九二林之期及到寺刘已先去因以四韵寄之》中，白居易写道去深山老林欣赏杜鹃花，艰难但快乐着的情形：“云中台殿泥中路，既阻同游懒却还。将谓独愁犹对雨，不知多兴已寻山。才应行到千峰里，只校来迟半日间。最惜杜鹃花烂漫，春风吹尽不同攀。”《山石榴》是白居易的一首长诗，写得非常非常细腻：“九江三月杜鹃来，一声催得一枝开。江城上佐闲无事，山下斫得厅前栽。烂熳一栏十八树，根株有数花无数。千房万叶一时新，嫩紫殷红鲜麴尘。泪痕浥损燕支脸，剪刀裁破红绡巾。谪仙初堕愁在世，姹女新嫁娇泥春。日射血珠将滴地，风翻火焰欲烧人。闲折两枝持在手，细看不似人间有。花中此物似西施，芙蓉芍药皆嫫母。奇芳绝艳别者谁？通州迁客元拾遗。拾遗初贬江陵去，去时正值青春暮。商山秦岭愁杀君，山石榴花红夹路。题诗报我何所云？苦云色似石榴裙。当时丛畔唯思我，今日栏前只忆君。忆君不见坐销落，日西风起红纷纷。”嫫母，为传说中的丑妇。诗人将花中杜鹃比作人间西施，与杜鹃比，桃李几无颜色，而芙蓉、芍药也是丑妇。白居易不厌其烦，一而再、再而三的作诗赞美杜鹃，在《咏杜鹃》中写道：“玉泉南涧花奇怪，不似花丛似火堆。今日多情唯我到，每年无故为谁开。宁辞辛苦行三里，更与留连饮两杯。”在另一首《咏杜鹃》中写道：“哗哗夏煌煌，花中无此芳。艳秋宜小院，条短称低廊。本是山头物，今为砌下芳。千丛相面背，万朵百低昂。煦灼连朱槛，玲珑映粉墙。”朗诵这千古传唱的杰作，可感受到诗王白居易对杜鹃一往情深。

“花中西施”承载着千古不朽的爱情传奇。杜鹃树是树名，杜鹃花是花名，杜鹃还是名鸟。这种动植物同名的现象罕见。杜鹃鸟是鸟纲鹃形目杜鹃科鸟类的通称，包括大杜鹃、四声杜鹃、布谷鸟，分布在全国各地，尤以长江以南比较普遍。杜鹃鸟隐匿林间，不易见到。杜鹃习性为鸟类罕见，繁殖期亦不成对生活，往往单只出现。不营巢，在苇莺、黑卷尾等鸟巢中产卵，卵与寄主卵外形相似。因嗜食昆虫，尤其是毛虫，对农林有益。杜鹃鸟之叫声格外洪亮，有时彻夜不停。千百年来，流传着“杜鹃啼血，子归哀鸣”的炽烈而悲情的传奇故事。传说古代蜀国有一皇帝，他的名字叫杜宇。杜宇是一个非常负责而且勤勉的君王，深爱百姓，也与皇后恩爱尤嘉。杜宇遭奸人所害，凄惨而死，其灵魂化作杜鹃鸟，每日在皇后花园啼鸣哀嚎。皇后听闻杜鹃鸟哀鸣，悟道丈夫阴魂，亦日夜哀嚎“子归、子归”，终郁郁而逝，化为杜鹃花，与杜鹃鸟相栖相伴。由此，古代典籍中的杜鹃被赋予极为丰富的文化内涵。

这一民间传说，历代诗人反复吟诵。杜甫《杜鹃行》：“古时杜宇称望帝，魂作杜鹃何微细。跳枝窜叶树木中，抢佯瞥捩雌随雄。毛衣惨黑貌憔悴，众鸟安肯相尊崇。隳形不敢栖华屋，短翮唯愿巢深丛。穿皮啄朽觜欲秃，苦饥始得食一虫。谁言养雏不自哺，此语亦足为愚蒙。声音咽咽如有谓，号啼略与婴儿同。口干垂血转迫促，似欲上诉于苍穹。蜀人闻之皆起立，至今斅学效遗风，乃知变化不可穷。岂知昔日居深宫，嫔嫱左右如花红。”杜牧《杜鹃》：“杜宇竟何冤，年年叫蜀门？至今衔积恨，终古吊残魂。芳草迷肠结，红花染血痕。山川尽春色，呜咽复谁论？”唐代李绅《杜鹃楼》：“杜鹃如火千房拆，丹槛低看晚景中。繁艳向人啼宿露，落英飘砌怨春风。早梅昔待佳人折，好月谁将老子同。惟有此花随越鸟，一声啼处满山红。”南唐成彦雄：“杜鹃花与鸟，恕艳两何赊。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唐代韩偓：“一园鲜艳醉坡陀，自地连梢簇茜罗。蜀魄未归长滴血，只应偏滴此丛多。”宋时杨万里：“泣露啼红做么生。开时偏值杜鹃声。”宋代杨巽斋：“鲜红滴滴映霞明，尽是冤禽血染成。”

文人骚客名为杜鹃鸣冤叫屈，实借杜鹃冤屈排解内心苦闷。特别是官场文人，以杜鹃故事抒发心中伤感。唐代罗邺《闻杜鹃》写道：“花时一宿碧山前，明月东风叫杜鹃。孤馆觉来听夜半，羸僮相对亦无眠。汝身哀怨犹如此，我泪纵横岂偶然。争得苍苍知有恨，汝身成鹤我成仙。”罗邺与罗隐、罗虬齐名，号称“三罗”。 罗邺虽有才华，却屡试不第，一生只做过邮督之类小官。为了前程，与很多人一样，只身宦游，万里风沙，满目谁亲，尝遍奔波之苦，但终一事无成。诗人极度哀苦，对杜鹃叫声极其敏感，可谓同病相怜，哀愁无限。诗人希望博得苍天同情，解救水火，脱离苦海，进入仙境。唐代罗隐《子规》：“铜梁路远草青青，此恨那堪枕上听。一种有冤犹可报，不如衔石叠沧溟。”卧榻枕上，听到杜鹃鸣声，无比悲切。这首诗中“衔石”是借用精卫填海典故。据《山海经·北次三经》：“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 ，以堙于东海。”诗人由杜鹃联想到精卫鸟，发出了杜鹃啼血不如精卫填海痛快的感叹。唐代大臣裴澈在《吊孟昌图》中写到：“一章何罪死何名，投水惟君与屈平。从此蜀江烟月夜，杜鹃应作两般声。”一章即孟昭图，被人陷害致死。据《新唐书》记载，僖宗广明二年，宦官田令孜专权，陷害黄头军将领郭琪，孟昭图请对，不召。孟因上疏指斥田令孜罪过，田令孜匿而不奏，矫诏贬昭图嘉州司户参军，遣人沉于蟆颐津。诗人借杜鹃之声，同情孟昭图，控诉滥权者。北宋余靖《子规》诗云：“一叫一春残，声声万古冤。疏烟明月树，微雨落花村。易堕将干泪，能伤欲断魂。名缰惭自束，为尔忆家园。”诗人极度苦闷、哭向家园，借子规声声断魂之啼，发出强烈政治上呐喊，表达了对充满倾轧的官场的失望。

从杜鹃啼血故事中，人们演绎出思乡之情。诗仙李白《宣城见杜鹃花》：“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一叫一回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写作这首诗的时候，李白已是迟暮之年。老来多病，晚景凄惨，假借杜鹃，抒发乡情，恰到好处。唐代崔涂《春夕》：“水流花谢两无情，送尽东风过楚城。蝴蝶梦中家万里，子规枝上月三更。故园书动经年绝，华发春唯满镜生。自是不归归便得，五湖烟景有谁争？”由思乡而入梦，梦醒更思乡。子规啼唤，愁上加愁。一片清冷、凄凉、愁惨的气氛，令人触目伤怀。宋人谢枋《春日闻杜宇》：“杜鹃日日劝人归，一片归心谁得知！望帝有神如可问，谓予何日是归期？”从中似乎可以嗅出“等是有家归未得，杜鹃休向耳边啼”的味道，漂泊异乡，思乡心切。文天祥《旅怀》：“昨夜分明梦到家，飘飖依旧客天涯。故园门掩东风老，无限杜鹃啼落花。”以及“功业飘零五丈原，如今局促傍谁辕? 俯眉北去明妃泪，啼血南飞望帝魂。骨肉凋残唯我在，形容变尽只声存。江流千古英雄恨，兰作行舟柳作樊。”国破家亡，国仇家恨，声声呐喊，字字血泪，一颗丹心，千古英雄。

至此，也许你觉得杜鹃带来太多伤感太多愁，让人闹心心不宁，毫无轻松欢快感。其实，以杜鹃啼血故事为题材的传世诗词颇多，也有能带领我们走出哀怨与思念的惊世骇俗之作。高翥是江南诗派中的重要人物，游荡江湖，布衣终身，有“江湖游士”之称。正是这不同凡响的人生阅历，使得他走出杜鹃啼血的哀婉，以乐观的心态面对人生，笑对社会。高翥《清明》：“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唐代施肩吾《杜鹃花词》：“杜鹃花时夭艳然，所恨帝城人不识。丁宁莫遣春风吹，留与佳人比颜色。”也为人们带来轻松欢快的的审美享受。明代苏世让《初见杜鹃花》：“际晓红蒸海上霞，石崖沙岸任欹斜。杜鹃也报春消息，先放东风一树花。”也是一种阳光明快的感觉。唐曹松《寒食日题杜鹃花》：“一朵又一朵，并开寒食时。谁家不禁火，总在此花枝。”几分情趣，几多妙趣。杜牧《山石榴》也是赞美杜鹃花的佳作：“似火山榴映小山，繁中能薄艳中闲。一朵佳人玉钗上，只疑烧却翠云鬟。”网络上也流传着一首欢快的《杜鹃花》：“三月江天风送暖，杜鹃胜火蕴新妍。红颜知己实难觅，塞北流霞好景观。”

在中国文化中，杜鹃花与报春花、龙胆花，合称“三大天然名花”。杜鹃花以“繁花似锦”入列“中国十大名花”。1991年6月25日中国邮政发行杜鹃邮票，全套八枚，图案分别是马缨杜鹃、黄杜鹃、棕背杜鹃、映山红、凝毛杜鹃、云锦杜鹃、大树杜鹃、大王杜鹃。如今，园林艺术家可以用冷藏法控制杜鹃的休眠状态，使杜鹃花在春节之前室内开花。杜鹃花盛开，堆锦叠绣，怒放若火，年味深浓，春节欢快，节庆祥和。

井冈山、麻城、毕节、百里、汝阳、贵州、城都、桂平等地，一年一度举办杜鹃花节。井冈山、丹东、荣成、九江、嘉兴、无锡、镇江、长沙、三明、珠海、韶关、余姚、巢湖、樟树、大理、马鞍山，以及台北、新竹等城市以杜鹃花为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