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在小码头的副食品店上班.小码头是金华最大的农贸集市,四乡八镇的农民都来此出售农产品、购物,物品应有尽有,闻名浙北浙南.
副食品店隔壁,住着个何嬷嬷,孤身一人.车载空气净化器十几平方的临街房屋,除了床,还有两张桌子及众多的长条凳、方凳、小竹椅.赶集的农民卖完货,就到她的茶店里喝口茶,谈个天.
何嬷嬷六七十岁,皮肤白细,鼻梁高挺,嘴里常含着一支香烟衣着干净合身,头发一丝不乱.有一阵子,我和她关系贴近;住在她楼上的小朱,忽然穿上了警服,而我,考警体检后,迟迟未接到通知调令.我常拿着空杯子,上她家.何嬷嬷啥事都知道,小朱招干进了哪个派出所,去哪里培训,他爱吃什么,绘声绘影,一一道来.临走,她殷殷地招呼:"小希,我这开水有的是,下次再来."
男同事"蒋皮",不喜欢何嬷嬷,说隔壁邻居,连讨杯开水都说水没开.又说何嬷嬷年轻时,可是婺江茭白船上的头牌船娘,泼辣能干.曾有三个花客,同一天都想找她服侍,在岸边打的不可开交,她从船舱里跑出来,双手叉腰,把这三人训的服服贴贴.说当年,她最被花客们称道的是,第二天,她总会早起,造纸淀粉煮一碗糖氽蛋,端给花客补身体.口吃的"蒋皮",结结巴巴地说:"她会过多少人啊,那、那、那个割下来,有两箩筐好担."
不久,我见识了何嬷嬷的泼赖阵势.那时白糖紧张,凭票供应,何嬷嬷喜欢冲糖水喝,常拿粮票换糖票.她专找我,没票,却要买二两白糖.一次、二次,害我开会时被点名批评.她再找我,我口气坚决,不可以.她竟如川剧那样,立刻变了脸,食指中指并着,指点着我说:"你白吃了我多少开水,卖这么点糖给我有什么关系,我问你讨的?我给你钱没有?"
那些日子我正失落,政法系统取消了招女警,又得刻苦迎考.看到何嬷嬷,我就脸扭一边.
有一天,正忙着,"蒋皮"悄声说:"隔壁老嫚,又、又过来找你了."我抬头一看,呀,何嬷嬷脸上一大块青斑红痂,走路迟缓憔悴疲萎,她说:"小希,我跌了一跤,茶店也收梢了,好几天了,饭也吞不入.""你多喝点糖水,"我说:"我有票,你买一斤吧."
据说,何嬷嬷有个亲生儿子,从小养在乡下,但邻居们谁也没见过.她干女儿,倒是从乡下常来,那张脸异常难看,狮鼻厚唇肿眼,脸皮糙若桔皮,手指关节肿大,像个双性人,微电影人说这是梅毒祸害的后代.
何嬷嬷后来瘫在了床上.我结婚时,去副食品店送喜糖,也给了何嬷嬷一包.她那时还能从床上坐起,和我说,别人照顾她,她都给了钱,没欠谁一分情.说干女儿只想她的钱,又说小朱的女友个子矮,说小朱没福气.
而后再过小码头,副食品店隔壁的那间房屋,家具摆设都变了,换了主人.听说何嬷嬷临死的那一夜晚,她救命啊救命啊呼叫凄然,小朱家听到了,却没一个人起床下来察看.第二天,人们发现她死了,叫来车送到火葬场,她干女儿搬走了她全部的遗物,连个花圈也没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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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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