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商主义（11）：特许或垄断及管制的放松

作为一种寻租行为，特许或垄断的意义在于通过构建垄断性的市场结构影响资源的流动性而产生的租金。寻租需要设租的配合。寻租者对政府提出行业或者产品管制的要求，政府利用暴力或者行政力量建立行业或者产品管制，然后参与各方分享作为超额收益的经济租金。重商主义时代的特许经营或者垄断就这样建立起来。

重商主义时代的英国面临巨大的财政压力。战争、王室的侈靡消费以及基础设施建设等等，都是国王需要操心的事情。财政经费可以来自税收，也可以来自特许经营权——当然还可以来自战争和抢劫。在可以出售特许经营权的条件下，税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当时还没有常规的税收，征税往往依据的是现实的需要，比如对外国开战就开征一次税收。不过，根据英国《大宪章》（1215年）以来的传统，国王不得随意开征新税，税种的设立和开征需要取得议会的同意。议会与国王往往并不站在同一阵线，国王开征新税经常面临掣肘。而且，征税本身还面临各种成本，其效果不是很好，漏出可能会占税额的很大比重。如果可能的话，出售特许权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它容易操作，方便控制。不过，国王能够在多大程度上控制特许权出售，与国王的掌控能力有关，与议会的力量有关，也与市场的发育程度有关。

伊丽莎白在位的45年（1558-1603）是英国重商主义时期特许权出售最频繁最严重的时期。“在伊丽莎白的统治下，垄断已扩展到如此地步，以致每个缝隙中都有隐藏着一个垄断者的要求。在1601年，当一个垄断名单被读出时，一名议员问：‘包括面包吗？’这个讽刺只是稍微夸张了些。我们很难描绘出这样的一幅生活图画：一个人一生居住在这样一个房子里——由垄断的砖瓦建造，有一个装有垄断玻璃的窗户，用垄断的煤取热（在爱尔兰就用垄断的木材），在一个由垄断的铁制造的棚栏里烧火，他的墙上挂着垄断的挂毯，他睡在垄断的皮革上，人的头发用垄断的刷子与梳子梳理，他用垄断的肥皂洗澡，他的衣服用垄断的浆糊浆硬。他系着垄断的带子，穿垄断的亚麻，用垄断的金线缝制，他的帽子由垄断的海狸皮、带子制成。他的衣服由垄断的皮带、垄断的扣子、垄断的别针系着。他们用垄断的染料染制，他吃垄断的牛奶、干果、红鲱鱼、鲑鱼与龙虾，他的食品由垄断的盐、胡椒粉与醋调味。”（拉尔斯·马格努松：《重商主义经济学》，上海财经出版社2001年版，P183-184）这段描述有些夸张，不过伊丽莎白时代特许权或者垄断确实是英国历史上的一个高峰。女王出售过特许权的有铁制品、硝石、火药、纸张、食盐、明矾、肥皂、书籍、酒类等等。特许权出售以及参股特许经营的海外贸易，是伊丽莎白政府最重要的收入来源。

伊丽莎白一世之后的斯图亚特王朝的君主，似乎不再有都铎王朝君王们那样的强悍有力——当然，客观上来讲，君王控制能力的削弱是民主力量增强的结果，也是市场发育成长的结果。借助于民主力量的发展，在特许权博弈过程中，议会逐渐取得了主动。单纯就特许权出售或者控制而言，专制政府的效率可能要更高一些。专制君主如果可以一个人说了算，在特许权出售上就可以免去协商、讨论甚至竞争带来的行政成本，从而可以提高特许权出售的收益。而在议会控制之下，由于议员之间的竞争，带来集体决策的高额成本，政府经营特许权的收益可能下降，控制特许权可能得不偿失。特许权控制因为效果不彰而放弃，就意味着管制的放松，也就意味着重商主义的衰落。这一变化在温特坦尼灯塔案例中有充分表现。

英吉利海峡著名的温特坦尼灯塔最初由议会批准英港协会建设和经营，该特许权规定了具体的收费标准。1624年，詹姆斯一世收回了英港协会的特许经营权，将其转交申请者约翰·麦尔德拉姆。新的特许经营者将收费提高了7倍。詹姆斯一世既没有亨利八世那样强悍的控制力，也缺乏伊丽莎白一世那样与议会周旋的机巧。议会以“公共福利”为理由，与国王展开斗争，将该灯塔的特许经营权收回。议会不仅失去了特许权控制，也失尽了面子。议会面临的新的问题是，灯塔的特许经营权还得出售出去，而众多的议员都有选择自己中意的经营者的权力，大家都有关系需要照顾。议员之间的竞争大大提高了决策成本，选择让大家都满意的经营者成为一件困难重重的事情。事件的发展到了这样的程度，成本收益计算的结果使维持议会对灯塔特许经营权的控制成为一件不划算的事情。最后议会决定放弃对灯塔特许经营权的控制，交由市场去自行选择。

议会放弃特许权控制，表面上是政治斗争的结果，实际上则是市场力量成长的结果。议员之间选择经营者的竞争，本质上是市场力量的竞争。当然，市场力量的成长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它不可能在一个王朝结束一个王朝开始的当口勃然爆发。在伊丽莎白的时代，市场力量的成长导致管制放松的现象已经呈现。15世纪80年代时，伊丽莎白女王以国防建设需要的名义，将硝石与火药生产的特许权控制在自己手里，将其50年的特许经营权出售给艾弗林家族。由于这一行业巨大的利润空间，引起强烈的市场竞争要求。在其他商人不断反抗和斗争之下，艾弗林家族的特许经营权提前终止，硝石和火药成为公开竞争的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