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动漫热得不行。政府以相当大的力度投资动漫产业,全国各高校也都在争先恐后地创办动漫学院,但我一直有个疑问:我们真的能培养出动漫天才吗?
结论很简单:不能。正像我们不能培养鲁迅和巴金一样。尤其在综合大学,对学生的规训是如此繁复,单单课程中的大学英语和数学,我想就足以摧毁一个潜在的天才了。
许多动漫天才的成长史已经证明,能够在这一行当出类拔萃的人,多少都有些怪僻,他们行动独立,不太合群,偏执,对某类形象有狂热的个人喜好。中学时他们可能喜欢逃课,喜欢和老师顶撞,自以为是,高考时又难以考到高分,甚至一开始就不打算在高考制度中备受折磨。
也许这是我的一种偏见,也许在动漫世界的一大群天才中,仍有人能够从容地处理集体规训和个人想象之间的矛盾,能够很好地对付学校制度和老师的压力。但以我多年从事艺术研究的经历来说,我相信这样的人一定属于例外。
上世纪90年代,我在一家美术出版社供职,因为业务关系,开始关注卡通动漫一类出版物。当年正是中国风格的连环画式微的时候,那种在80年代初随便什么连环画题材——比如《霍元甲》——开机就是上百万册印刷量的出版神话已成历史。美术出版社急于寻找另外的出路,以解决这种经营困境,我为此专门去香港拜访黄玉郎。
黄玉郎被香港卡通界称为“卡通之父”,其卡通连环画风靡香港,是许多学生和白领每天必读的读物。我到他的公司,市场部一位经理为我详细介绍创作流程,让我着实大吃一惊。原来那和我想象的所谓艺术家的创作方式简直风马牛不相及,那是一种典型的流水线作业,分工之细,到了公司任何一个人都无法独立创作的程度。当然,所有这些流水线的画工都不是天才,公司赖以生产的天才,就是那几个整天关在一间小房间里胡思乱想、每天扔出几张潦草的构图的独立创作者。他们提供故事,设计形象,制造画面气氛,营造神奇趣味;他们吃不正常,睡不安稳,处在某种类似吸毒的状态中,否则无法完成每天都必须生产出来的故事底本。这种人,如果没有几分狂热、几分偏执、几分荒唐,能够持续下去吗?
香港的卡通风气来自台湾,台湾则来自日本。毫无疑问,日本是上世纪至今卡通潮流的源头。我在北美的时候,观察下一代的阅读习惯,亲眼见到日本的卡通动漫是如何干掉美国迪斯尼的;而且我还发现,家长总是愿意推荐迪斯尼给孩子,但只要孩子长到一定年龄,几乎无一例外都会选择日本卡通动漫。这似乎说明日本卡通动漫更感性、更直接、更能打动少男少女的心,而迪斯尼则更像一些老套的说教。
就拿宫崎骏著名的《千与千寻》来说吧,这部故事人看人爱,尤其年轻人,至今我还没有碰到不喜欢的。可是,当我问他们这部片子的主题时,又没有多少人能够回答。其实,它讲述的是成长过程中如何“去父母”的动人过程。问题是,这个主题本身不是能被“培养”出来的,它存在于宫崎骏奇特的想象之中,也存在于他成长的巨大烦恼之中。
2004年,我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带着儿子前往美国佛罗里达州的迪斯尼乐园,让他在进入青年期之前享受一下梦幻的乐趣。在那里,我意外地发现了迪斯尼纪念馆,里边描述了迪斯尼传奇的一生。进门迎面是一幅迪斯尼本人的照片,上面写着一句话:一切都从一只老鼠开始。这句话颇让我感触,因为这只老鼠也是一个神话的开始。
天才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在近乎自发的情绪的促动下开始闯荡天下的生涯。为什么这句话不是“一切都从大学教育开始”?道理很简单,大学制度不可能培养偏执的天才。不要说中国,美国和日本也是如此。宫崎骏本人尽管有大学学历,但专业不是卡通动漫。卡通动漫是他从小的爱好,对他来说,不管有没有读大学,他都会终生实践这一爱好,这正是一种美丽而动人的偏执。
是的,大学培养不出真正意义上的卡通与动漫天才。伟大的教育家们,请不要再做这个梦了。
天才无法培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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