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涌日记:我这三十年的日子(260)


 (注:上篇说到1990年2月中旬,我在宁波大学任教时,回西安家里探望父母后,回程的时候)
 1990年2月16日 星期五
    昨晚乘上了西安开往上海的列车,整夜我几乎都未曾合眼,也不觉得困。今天白天,在列车有节奏地摇晃中,我一直在看小说《销魂时分》;故事很轻松、也时不时地会加点性爱佐料,时间也就不知不觉地过去了。我带了很多吃的:一饭盒烤鸡、二大块烤饼、六个茶叶蛋、五个大苹果、六个桔子,还有瓜子、花生、糖果、锅巴等,我不时地吃着,但要想在车上全吃掉是不可能的。
    晚上10点钟,列车在运行了27个小时之后,整点到达了上海站;然而对我来说,这还只是个中转站,后面的行程也不轻松。我下了车就去签往宁波的火车票,一时走错了路,我还拎着从家里拿来的百花牌大录音机,累得半死;后来不得不把录音机寄存在天目西路上的行李寄存处,我才得以轻松地去了三阿姨家。
1990年2月17日 星期六
    我在三阿姨家里吃了午饭后,再去火车站签票,签到18号351次的车票,买联票要便宜10元钱。
    办妥了回程票的事后,我一身轻松地去逛南京路。以前我一看到中百一店的滚滚人流就头晕,今天还好:我买了一条牛仔裤,宽松风格,式样颜色都不错,37元;处理衬衫有一点瑕疵,折扣却打得很多,我选了一件白色高级面料的衬衫,13.9元。另外,我还在南京东路上买了一双白色的旅游鞋,18元;穿过西藏中路到金陵东路,在老字号的“鹤鸣”皮鞋店里,又买了双皮鞋,54元。
    我特别喜欢在大上海飘荡着奶油香气的繁华富丽的商业街上闲逛和购物,好开心、好享受呀!
1990年2月18日 星期六
    早上,表弟利华送我上火车。我取寄存的寄录音机时,付了3元钱寄存费。
    列车到达嘉善和嘉兴站后,我都在站台上和我们约定的10号车厢里寻找,但却不见洪涛的身影。
    下午4点到达宁波站,我换乘去镇海的小面包车回校,2元5,很方便。汽车停在宁波大学校门口,我下了车就直奔办公室,把随身携带的录音机和台灯都放在那里,终于释去了重负,一身轻松,这一路上可真不容易呀!
    我又回到了位于宁波大学校外教师宿舍区十号楼二楼的宿舍。这段时间房间里不住人,一股潮霉味,被子粘乎乎的;这一路上我出了几身汗,又没地方洗澡,今晚这觉也就可想而知是啥味道了。
    晚饭我没去食堂打饭,从家里带来的鸡和饼,我一连吃了几顿,今晚才算吃完了。
    俞德鹏晚上过来,说上学期我们系里办班的收入,每人可分得140元,他帮我领了;扣去我临走时借他的100元,他还差我40元。我们又说到了他的好事多磨:他打算找个相貌不差的农村姑娘结婚;我极力反对,我劝他去报社登征婚启事。
1990年2月19日 星期一
    早上6点多钟,我就醒了,躺在床上又在想洪涛了:他怎么还没有回来?忽然,有人在楼下大声叫小俞,听口音,是位安徽姑娘。本来讲好我今天下午陪小俞去征婚的,看来是天意难为了;小俞本来对征婚就有些犹豫,姑娘这一来,此事只能就此搁置了。
    上午我去系里,看到洪涛拍来的电报:呼尔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憔悴迟返拜托,面详。
    下午我去宁波市里的鼓楼浴室洗澡,之后换了里外的全身衣服,又换了床单被套枕巾枕套,晚上睡着才舒服了。
1990年2月20日 星期二
    上午给我们法律系88级学生讲《婚姻法》课:第一堂课,回家过年的学生还未到齐,洪涛和周根爽两位也都还没回来;我轻松地讲着大学生恋爱的话题。
    下午洗床单。我不愿麻烦别人:洪涛几次说要给我洗被子,我想,让一个小孩子帮我洗算什么呢;我也不愿去用哪个老师家里的洗衣机,给人家添麻烦。自己能做的事情,还是自己做吧!
    这一开学,我除了讲课之外,还在忙学生选课和补考的事。除了吃睡,我就在办公室里做文案、看书和听音乐。
    邹日强让我6月份给专业证书班讲课,讲宪法,总共5次课,每次3小时。
    晚上,徐剑虹过来,拿给我二块米花糕,说是从家乡东阳带来的;小徐这人心很细,你对他有点好,他全记着,当时什么也不说,过后总会有谢的。
1990年2月21日 星期三
    上午我给家里写了封信。
    早晚各洗了一个被套。太阳终于出来了,中午我忙着晒被褥、晒床单被套、晒衣服鞋子。
    系里开了一下午会,学习什么文件,又提到了民主党派的地位问题;我觉得很无聊,尽是假话、空话、套话和废话,我一点也没听进去。
    系工会小组长邬爱萍给我一包西瓜籽和一袋葵花籽,说是上学期末学校工会发的。
1990年2月22日 星期四
   上午我去校理发室烫发,从9点-11点,真耗时,这是我第一次烫发。西安的老同学宣捷特别喜欢修饰头发,而我更喜欢在服装风格样式和色彩搭配上动脑筋,不太注意发式;有一次宣捷说我:“你的头发老是剪得短短的,贴在头上。”这次我回去,姐姐说:“你要是烫头发一定好看,你试一次就想烫了。”上学期末,要放假了,洪涛还专门去烫了头发。我今天犹豫再三,才想去试试看的,一烫果然很精神,回来我对着镜子照个不停。下午,我还在宁波市里的“天胜”照相馆,拍了张2寸的黑白照。
    当然,我不是专门为照相而进城的。我主要是去海曙公园赴约的:上学期末,我和钱丽约好,2月22日下午2点见面。我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个姑娘,从身材看很像是钱丽,穿了件紫红毛衣,搭配黑色裤子,配中跟黑皮鞋;她和我只相差几步,我想可能是她,但又怕叫错了,就慢慢跟在她身后,一直走到我们上次坐着聊天的小圆亭;她回过头来,正是她!她猛然看到我,露出掩饰不住地惊喜,但什么也没说。二人还是坐在亭子里聊天,她很少说话,说也很简单,常有的表情是笑和吐舌头。我们聊聊各自过春节的事。我说她衣着太朴素了,不应该烫头发,应该化点淡妆;她说她化过妆但不好看,说宁波也没什么衣服好买,烫头发是别人让她烫的、她自己并不想烫。我让她帮徐剑虹介绍个对象,她说她有一个同事还不错,她去问问看。3点20分,又下雨了,我们约好下星期二下午1点半,还在这里见。
    晚上,我在办公室拿到洪涛一封信,他给我说他寒假里上海之行的情况,我对这平淡的讲述没什么兴趣。我又翻出刘骏祥那封信来,我多么希望骏祥哥哥能快点来呀!我们分别已经有三年了,我有多少事要告诉他呀!我很清晰地意识到:我与洪涛的交往,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洪涛这孩子见人就熟,不管什么样的人,他一聊起来就没完没了的;自我感觉过于良好,老是以为别人很欣赏自己;有时甚至故意炫耀、故作高深,这些都是我极为反感的。
1990年2月23日 星期五
    宁波大学自成立以来的第一届学生-86级学生,就要毕业了,新创立的学校要应付验收,今天一天我都在忙教学评估的事,此事极为繁琐。
    晚饭后,我去丁寰祥家里送补考卷,这是我第一次走进学校给已婚年青教师配备的单元住宅:二室一厅的房子,煤卫设备齐全,紫红色的油漆地板,大阳台等。宁波大学分配住房的条件很宽松:结了婚就有一套至少是学校旁边两室一厅的新单元住房。回到我那狭窄简陋两人合住的集体宿舍,我沉思了良久:还是咬咬牙结了婚,告别单身生活算了吧?如果有这样一套房子,接父母来同住,也好安定下来了;刘骏祥和父母同住着,处境比我好。可是,如果我结了婚,也就意味着我将永远失去我真正爱着的人,这太残酷了!我真能像别人那样去过在我看来是单调乏味的老婆孩子的家庭生活吗?我真无法忍受!这是一个多么冷酷、残忍的选择呀!
    夜晚,我走向办公室。路上北风呼啸,举步艰难,寒风刺骨;我的心也像是掉在了冰洞中,浑身都凉透了。走进空荡荡的办公大楼,只有我形影相吊着。到了办公室,我卡上那盘《明天会更好》的磁带,边唱边舞着,心境才好些了。
1990年2月24日 星期六
    这几天天气骤冷,寒假前我没穿过的拷花呢长大衣,今天我也裹上了。
    上午监补考,然后改补考卷。下午系办公室里,冯惠玲回去了,我独自在办公室守着。
    87级的蒋晓华来找冯书记,他告诉我洪涛寒假里上他家去过了,他问我洪涛有没有回来。
    87班的女班长於忠莉来交选课表,她来自上海。我对上海人有着特殊的好感,还随口和她说了几句上海话;她说:“你上海话说得蛮好的,就是不要老说吓死了,否则人家真要被你吓死了。”她既有上海姑娘的新潮时尚,又有大学生的聪慧灵秀,可谓才貌双全。
    晚饭后,阴了一天的天空忽然抛洒起雪粒来。
    我想:今晚洪涛会不会回来呢?晚饭时,我自己吃好后,又专门买了半份青菜、半份红烧肉和三两米饭,然后去汽车站接洪涛。风雪黄昏中,我孤立在汽车站的屋檐下,等了两辆车,也不见他的踪影;我只好任风雪推搡着,艰难地走向办公楼。
1990年2月25日 星期日
    今天多云,但风很大。这里经常是海风吹得人站都站不直,此时穿什么衣服都没用,冷风直往内衣里灌,吹得人透心凉。
    上午我去办公室看了会书,午饭后上街了:本想看电影《红楼梦》(三、四集)的,没适合的场次;我转而去买了点零食,花生、芝麻糖和杨梅干,日记本也快用完了,又买了一本。
    吃过晚饭,5点钟,我正从食堂往宿舍走呢:在校门口,我看到有人提着行李站着,像是洪涛,但又不敢叫,走近一看、果然是他;他早就看到了我,站在那里等我走过去,说他还没有去过宿舍。我掩饰着喜悦,我们说笑着向我宿舍走去。我原来想了千百遍久别重逢时我们的亲热举止,真正见到时并没有出现,只有正常地见面谈话;他带给我糕点盒和茶杯,还有二听牛肉,以及地方特产—糟蛋。
    洪涛说他在火车上碰到了周根爽。我俩一起去周根爽的宿舍找她。洪涛这才回宿舍放行李,我在楼下等他。我看到二个姑娘过去了,像是周根爽和张锦迪,看不清也不敢叫;当我和洪涛上楼找她们时,才知道她们刚走去找我了,我们又赶快回我宿舍,才碰到了。
    周根爽见了我,先是一堆埋怨:“饿了,想吃烤鸭了,才想起我了?”她嫌我没去火车站接她。周根爽真从北京“全聚德”给我带来了一只烤鸭,还有配套的薄饼、大葱和甜面酱。
    我和洪涛一起去她们宿舍,加上卓亚琴,我们五个人一起大嚼起正宗的北京烤鸭来!饼凉了,用电热锅蒸热,可饼裂开了,凑合着吃吧,当然没有新鲜的好吃了;鸭骨头,我们烧成汤喝,好鲜美!后来她们都不吃了,我独自啃骨头,喝汤,美餐了一顿!直到夜里10点,楼道里的保险丝突然断了,我和洪涛只好走了。汤还没有喝完,我端着锅走了。
    周根爽这次从北京回来,烫了个拉丝头;旅途劳累,人明显地有点憔悴。她对我很有怨言:洪涛告诉我,他给周说我放假给他写了三封信;周寒假里给我来了一封信,我却没有回信。这么大的反差,她会怎么想,就可想而知了!
    洪涛刚回来,棉被还没来得及晒,他今晚就住我这里,两人叙谈而寝。
1990年2月26日 星期一
    上午,我去校医务室看病,我得了重感冒。洪涛去上课。11点半,我买好青菜和大排,拿到宿舍里用电热锅做烩米饭吃,又泡好了茶,等洪涛下了课过来吃饭。
    我的嗓子哑了,感冒也太严重,我让洪涛去通知,明早的课不上了。
    晚饭后,我和洪涛去看电影,古巴影片《生死之间》,和苏联宽银幕喜剧片《钻石胳膊》。
    我的记忆力严重衰退,注意力也很不集中:今天看电影之前和睡觉之前,我和洪涛讲了许多话,但过后想想,我记不得都讲了些什么?我想起电视连续剧《昨夜星辰》中的主题歌唱的:想得到偏又怕失去,想记起偏又已忘记。
    夜里,我上床时,洪涛在写信。我说:“我原先想我们见面后,我说得第一句话,就是小说《好莱坞明星生活》里的一句话,也就是莱昂内尔一个周末被父亲强迫去看球赛回宿舍后,对约翰讲的那句话:这个周末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地寂寞!我想用寒假来替换周末。”他只顾写信,好像并没怎么注意我在说什么。
1990年2月27日 星期二
    早上8点多,我和洪涛还没起来,周根爽就来敲门了;我说还没起来,她才走了。起床后,我就把学生证和课程表给她送去了。冯惠玲说,学生注册的事以后归我管,她把注册章子也给我了,两个小家伙就是冲这,才敢晚回来一星期的。
    午饭时,我和洪涛一起吃饭;我给他讲了许多我和常荣生、刘骏祥和许慕平的故事。下午1点半的约会,我赶到那里已经是2点半了,有洪涛在,我对别的事情提不起兴趣;我没对洪涛讲我去赴约,我说我去唐莉莉那里。
    我帮洪涛买了张学生月票,我自己在宁波第一食品店买了二听处理价的麦乳精,洪涛从家里带来麦乳精给我,我没要,我向来不喜欢要人家的东西,拿了总觉得欠了人家什么。
    晚饭后,我把宿舍重新整理了一下。我同宿舍住着的小许,这学期被市里借去了,很少过来住。小俞来聊天,他那个黄山来的女朋友,来去匆匆,如今人去楼空,让他思念不已。周根爽和张锦迪过来聊天,周刚来就说想回家,让我帮她请长假,我极力劝说她不要回去;可我心理感慨:姑娘大了,也就没心思再读书了!
    晚上10点钟洪涛过来,坐在桌前给家里写信,我站在旁边,抚摸着他的脸;他不好意思:“俞德鹏在对面看到了。”早上起来,洪涛对镜梳头,我站在他背后,轻轻吻了吻他的脸;他说:“这是今年第一次。”此刻,我更难抑制,俯身下去,吻他。我给他说起我少年时代经历的我们厂老蔡那件事。我动情地说:“你坐在这,我真克制不住。”他笑着站了起来。我又提到了小说《好莱坞明星生活》。他漠然地说:“你老拿我跟别人比干什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差点没晕过去,不禁黯然神伤:一通懊悔,当初就不该理睬他的;一阵伤感,错把春心付东流,只剩恨与羞!
1990年2月28日 星期三
    下午系里开会,批戈尔巴乔夫的新思维。我能明显感到:中国学运对国际民运,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反过来,国际民运又促成了中国更大规模的学运!当前,各社会主义国家纷纷变革,而中国强大的习惯势力,还在与世界民运的滚滚洪流相抗衡,真不知还能持续多久!晚饭后,小俞来我这聊了三个小时的民运话题。
    下午5点多钟,洪涛来了,说要参加系里学生干部的竞选,他还写了个简短的竞选演说词;6点多钟走的,10点半又过来,说他没被选上。晚上,洪涛说自己内心好像很忧郁:在学校里,他好像很怕出去见到人似的。张创伟下午来给他说,他也好像很忧郁,回家总是怕见到人。很多文章都提到过:大学生有心理障碍的人很多;知识越多,想得也就越多。周根爽上学期几次说过要到我这里来进行心理咨询的。
    洪涛在心情愉悦时,对我的爱表现地淡淡的,可心情忧郁时,特别需要我的爱抚。他告诉我,他假期里做了个桃色梦:梦见了上中学时,班里最漂亮的女生,并有预感,还会与此人相逢。又说:“我想到的有些事,就是没有勇气去做。”我不解:“是不是你喜欢哪个姑娘,又没有勇气去求爱?”他:“我不是指异性之间。”天知道他是指什么,写信也是云里雾里的。
    我洗好脸脚,脱去棉衣,穿着秋衣裤躺在床上,他只顾听我说,都不愿去洗了。我说:“你去洗吧,我就这样等着你洗好了再睡。”他这才去水房洗脸,再回来洗脚。我紧靠着他坐着,手搭在他的肩上,看着他白嫩的脖颈和粉嫩的脸蛋,我真克制不住内心的冲动,但我还是极力克制着,只把头在他肩上靠了靠。我说不清:“真有意思,我有时想,你也不是那么漂亮,五官也不见得长得多好看,可我就是喜欢你,洪,我为什么那么爱你?”洪涛转过身来,眼里满是爱意,还是那略带沙哑的低低的声音:“我怎么知道呢?”他浸着脚,就一直这么坐着,我紧靠着他,我们不说话了,只有心的感应。少顷,我起身回到自己的床上,睡下了。我们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时,他说:“我觉得二个人,像这样低声地说说心里话,很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