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里,云南行


四月里,云南行

四月中下旬,因为有事,回了一趟云南。

“天书”

出门前,带上了兰德雷斯和柯南德尔的《经济思想史》。每次出门,都会找本书带着。有时候看有时候不看。担心的是在无事可做的时候,无书可看的无聊和尴尬。

飞机在高空安静地飞行着,机舱里静悄悄的。这班飞机十一点才起飞,此时正是睡觉的时候。心里有些事情,无法入睡,只能读书。翻到讲李嘉图的那部分,三心二意地读起来。毕竟是在深夜,毕竟是在十万米以上的高空,注意力很难集中,思绪有些恍惚。

有了某种有趣的联想,心绪在恍恍惚惚中轻松起来。李嘉图的著作在经济学界被看成是天书。作为抽象分析的重要推动者,他的思绪过于抽象,过于远离现实。与他同时代的西斯蒙第说,李嘉图的思想如此之晦涩难懂,以致读懂他的著作就相当于掌握了一门新的语言。李嘉图的方法虽然是经济学形式化发展的重要环节,但这种方法的影响是双重的。熊彼特将其脱离现实的弊端饥之为“李嘉图恶习”。我对这种判断表示认同。

一边翻着书,一边信马由缰地思想着。“抽象分析”、“劳动价值论”、“比较优势”,这些文字静静躺在书页上,却又忽隐忽现在舷窗之外。在十万米高空之上,我确实在读天书。

乡音

我的邻座是一位首次坐飞机的年轻人。他不时将头探向舷窗,试图看看窗外的景致,可深夜里的高空,一派漆黑。

安静了一会儿,年轻人问起我关于乘坐飞机的幼稚问题,比如飞机没油了怎么办。他让我想起《人在囧途》中的王宝强。年轻人一口一个“老师”、“老师”地叫着,显得谦逊而可爱。他操着一口不熟练因而有些别扭的普通话。他的语调中似乎有着土豆的味道,我猜想他可能也是云南人。在他这个年龄,我还没有坐过飞机的。那时候从武汉到昆明或者从昆明到武汉,要坐四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我第一次坐飞机,是与亚亚一起从西安回武汉,那时也是如同年轻人一样的兴奋。

看我没有太多的话,年轻人只能自顾自地东张西望。因为还在兴奋中,看起来年轻人有些失望。没有人与他分享第一次坐飞机的兴奋,似乎降低了飞行的价值。我继续时而翻翻书,时而闭目遐想。

飞行近两个小时,飞机到了昆明上空。下面就是灯火辉煌的城市,窗外不再漆黑。年轻人再次将头探向舷窗,身子几乎趴在我身上。

离我熟悉的一切越来越近了。机场北边就是我当年与外婆生活过的地方,机场西边是大舅家,机场南边是小舅家。我感觉自己也兴奋起来了。

“老司,格是到昆明啦?”年轻人用云南话问我。

“是呢嘛。”我脱口出来的也是云南话。

年轻人的眼里露出友善的惊喜,“你家也是云南人?”

“是呢嘛。”

嗨,我能理解他的兴奋。很多年前,我离家一年后坐火车回云南。那时我多么渴望听到乡音啊。上火车不久,我兴奋异常找人说话,可大家说的都是夹生的普通话。一直到火车进入云南,才听到纯正的云南话。那时候,我将所有说云南话的人都看成是老乡,看成是自己的亲人。

大旱

四月二十一日午饭后乘车回老家。

一路上春风和煦,阳光灿烂。每一次回家我都会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和自豪。那天是那样的蓝,没有一个地方的天有那样蓝;那树是那样的绿,没有一个地方的树有那样绿;那土是那样的的红,没有一个地方的土有那样红。空气也是那样的纯净,你的每一次呼吸都是享受。你会不自觉地深呼吸,希望那纯净的空气可以净化你的肺脏,还希望能够将那空气更多地带回。

天空中没有一丝云,慵懒的太阳下,慵懒的牛羊在慵懒地觅食。远远近近的农地里,土地已经翻耕出来,那土血一样的红。今春的农作物还没有播种,农户们在等待着雨水的来临。

今年已经是持续大旱的第四年了。今年春节以来,在我老家只下过两场仅仅湿及地面的毛毛雨。云南的大多数地区都是如此。

云南的干旱似乎由来已久。至少在我的记忆力就是这样。我在家乡读小学和初中的时候,我们的山村在三四五月间就经常干旱。那时候连饮用水都没有,需要到数公里之外的山脚的龙潭去挑水。

可这几年的干旱实在面积太大,持续时间太长。有人说云南这些年的大旱可能与大面积种植桉树有关系。桉树是一种速成的树种,有很高的经济价值,但是对土地的破坏极大。种植桉树的地方,往往寸草不生。于是,桉树种植损害了地表植被,破坏了土地的储水功能。

这个问题在很多年之前,在开始大规模引进桉树种植之前就有人提出来过,但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

有时候我们过于相信人定胜天,有时候我们过于追求眼前的利益——市场活动者们在追求经济利益,政府在追求政绩。自然是无法战胜的,最终失败的只能是试图征服自然的人类;对眼前利益的追求总是有代价的,这种代价就是未来的生存和发展,就是子孙万代的福利。

据说,全国各大电力公司最近已经将金沙江流域的水利电力开发瓜分完毕,金沙江流域的水利电力即将进入全面开发的阶段。可以预见到这种大规模开发对自然和生态环境不可逆转的破坏,但是,电力公司所预见到的只是巨大的市场利益,而政府可以预见到的只是前所未有的大开发带来的前所未有的巨大政绩。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这是我美丽的家乡,我为我家乡的神奇和美好而自豪。但是,想到持续的大旱,总会有些伤感;想到对自然资源的过度开发,总会有些惶惑和恐惧。

“老砍刀”

回到县城的那天晚上,就商量好第二天早上去“老砍刀”吃米线。

坐落在县城东边的“老砍刀”还是几年前的样子。沿街的铺子里只是放置材料和用具,饭桌就摆在人行道上。有塑料棚子挡灰,有树荫可以纳凉,倒也安逸自在。煮米线的巨大炉子就安置在铺子门口,炉火熊熊,热气腾腾。掌勺的就是鼎鼎大名的诨号“老砍刀”的老太太。

“老砍刀”本来是个不雅的绰号,说的是老太太脾气大,下手狠。她卖的米线虽然有十块和二十块两个档次,但除非客人稀少,否则她不会卖十块钱的;还有,她从来不找零,理由是没有功夫。即使你只吃一碗米线,拿出一百块钱,除非你能等到她有空闲,比如晚上打烊,否则她就不找零。还有,机关干部来吃米线,她只卖二十块的。这样的拽,自有她拽的理由。“老砍刀”的小锅米线,从米线到鲜肉到火腿到鸡汤,都是整个县城最好的。她的米线铺,从早到晚,客人总是络绎不绝。我们去了好几个人,妇女们食量小一些,于是商量着要求卖两份十块的。“老砍刀”目不斜视,大拽拽地一句话,“没时间做十块的”。那二十块一份的米线实在是太“鲁”,那分量,连汤带渣,足足有三四斤,差不多可以喂饱一头牛了。不过,那美味确实没话说,我将自己撑得肚子浑圆,至少吃了三分之二。

老太太头也不抬地忙碌着,她六十来岁的样子,穿着干脆利落,动作麻利娴熟。她的米线铺已经出名好多年了,相信也积累了相当的财产。她的财富在她身上也有所体现,她双手好像都戴满了硕大的金戒指,脖子上还有一条小指般粗的金灿灿的项链。我想,我要是像她这样劳累一生,积累了大笔财富,一定会在晚年安排大量时间外出旅游。不过,又一想,如果老太太外出旅游了,我老远跑去吃她的米线却扑了个空,岂不失望之极。也许,老太太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友情提醒一下:“老砍刀”原来是老太太的诨号,现在成了她的米线铺的注册商标。她的米线铺有个正式的名字,叫做“东明饭店”。不过,所谓“饭店”只是吃米线的地方,她既不经营炒菜,更不经营住宿。

2012-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