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在八十年代理想里撒欢


  高中求学的美好日子,离开我们,已快一个而立之年。步入社会,奋斗、坎坷、拼搏、失败、成功、荣耀,在看惯春月秋风中,白发悄悄爬上我们的额头。唯有学生时代的纯真、懵懂、狂妄、愚昧、犯错、小聪明,犹如记忆深处的碑铭,清晰依旧。那是此生回忆中最美的一抹暖阳。

  上次同学会,聚散匆匆,聚散依依。那是青春岁月的映照,是最初美好的回眸。我们从四面八方,相约相聚,放下身份的面具,放下现实的烦恼,放下荣辱和得失,欢聚一起。当年的少女,已经成了阿姨。当年的少男,都已是大叔。岁月改变了容颜,也复杂了性格。我们初见拘谨,有些同学甚至难以与学生时代印象,对号入座。但老同学马上恢复本性,卿发少年狂,一起撒野,一起撒欢,重拾生命最本真的笑容。高中时代背着书包和装满梅干菜、霉豆腐、大米、大豆的行李箱上学,在简陋的教室里听课,在灰暗的寝室里,青春荷尔蒙骚动不安,吹着该吹和不该吹的牛皮,想象着窗外的世界。这一切,历历在目,生动活泼,仿佛昨天。

  一个人彻悟的程度,恰等于他所受痛苦的深度。一个人善良的程度,恰等于他生命感恩的浓度。我们都是农村出来的苦孩子。我们不是官二代,也不是富二代。我们走过了四十多年人生路,或平淡,或奇崛,或荒诞,或命运不公,但我们都没有昧着良心做人做事。我们没有大富大贵,但我们活得坦坦荡荡。我们用自己的智慧、辛劳,经营事业,经营家庭,经营明天。当我们相聚,彼此相望泪眼,无声胜有声。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几十年的老同学重逢,更令人心境激荡的呢?我们活着,就是美好。我们坦坦荡荡活着,就是牛逼。

  我们的生存智慧,源自先天遗传,来自后天学习和觉悟,更有赖老师教导。老师是我们的精神之父,其言传身教,影响我们一辈子。前年同学会,我们一起去看胡岩生老师,那是一个孤独而伟大的纯粹知识分子。我们省下同学会纪念品的钱,送给一生单身的胡老师。虽少了一份物质快乐,但我们多了一份浓烈师生情,多了一份沉甸甸的道义,多了一份热腾腾的感恩。我们过了一个最有意义的同学会。而今,截肢的胡老师依然乐观活着,依然思考,发表他的学说。今年,他第三部专着《数学大震动》,由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了。我们班主任老师章松根宅心仁厚,苦心婆心,我们语文老师陈可东谈古论今,文采飞扬,俨然兄长。我们的地理老师夏金永,记忆力非常惊人,天文地理各种数据,旁征博引,信口拈来,准确到小数点以后好几位数,从来不差丝毫。我们的化学老师陈加斌,第一课不是讲授化学,而是教学生唱《读书郎》。“不是为做官,不是为把名扬,只为做人要争气啊,不被人欺,不做牛和羊。”这首歌激励着我走过了许多磨难,成为我内在人格的精神力量。

  岁月流逝,上世纪80年代在我们的记忆深处却愈渐清晰。那是一个理想得很纯粹、梦想得很浪漫的时代,是当代中国历史上一个短暂、脆弱却颇具特质、令人心动的年代。那个时候,都市里能闻到田野里飘来的青草味道,穿着白衣红裙的女同学走过校园水泥小路,塑料凉鞋叩击出轻快的响声。放学回家,一群呼啸而去的男同学,把自行车转铃摁得有如冰雹落地,那会儿的冰雹都是透明的。

  那时候刚刚改革开放,百姓没钱,“万元户”就能赢得社会满堂彩,但是有理想,有热情,有激情,有朋友。那是一切从头开始、英雄不问来路的时代,是思想启蒙的时代,是求贤若渴的时代,是充满激情畅想的时代,是老年人、中年人、青年人一起创造历史的时代。文学在八十年代的思想文化界,占据了一个耀眼的位置,在思想解放的汹涌潮流中,扮演了一个“启蒙者”的重要角色。八十年代是思想文化的黄金时代,文学不仅具有文学文本价值,还具有政治、思想、文化等多维的价值。那时候的作家,几乎站在神坛上。

  我读高中时代在八十年代,狂热喜爱文学,很不安分,相当狂妄自傲,曾上台演过自己创作的校园相声,曾去上海戏剧学院报考编剧导演。因为写小说讽刺团委书记、逃学周游全国做“徐霞客”等劣迹,而被学校贴布告警告、撤销团委宣传部长职务处分。自此,周边都是冷眼。虽然我偏爱文史,不喜欢物理课,上课时间从悄然到公然地写小说诗歌,至今不知他们上课讲些什么,但物理老师俞鼎起却成了我一生恩师。当年,他把心情低落的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兼居室,和蔼地给我煮了一碗面条,静静看着我吃完,然后说一句“相信自己,改变自己”,没有厉声呵斥。他给我留下终身难忘记忆的,是他那份对学生的爱,对一个不听话学生的宽容、理解与期待。二十多年过去,至今想起,无限感怀。这就是师德,这就是师恩。我想,老师给学生最重要的,不是知识,而是人格力量。

  那座朴素、低调,而充满田园诗意的石柱高中,现在已被拆并,面目全非,但依然在我的生命中永驻。不管今后身在何方,那依然是我精神的快乐老家,依然是我奔波奋斗中甜甜回味的情感因子。那些可敬的老师,那些可爱的同学,每每想到,总禁不住眼睛湿润,继而夺眶。老同学,让我们远离尘世的喧嚣,在八十年代的纯真理想里,再撒野,再撒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