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好玩》序


    考古好玩,善哉斯言!

    考古有三个搞法:学考古,做考古,玩考古。

    学考古和做考古,带有职业取向,行业性明显。考古学人和考古学家做得,考古玩家做不得,做不来,也未必想做。

    玩考古,就不一样了。因为它不需要做精专的学问,不需要非说专业人士才听得懂的行话,不需要非得在这个行业里谋生,不需要恪守每条行规。一句话,学人做得,专家做得,百姓也能掺和。

    老话说,不掺和白不掺和,掺和了不白掺和。曹操墓,就是大家都掺和过,都玩过考古的一个典型案例。因为不管你承不承认,只要你听说过曹操墓,你有过曹操墓是真是假的疑问,你拿曹操墓当过谈资,你公开和半公开发表过言论甚或表明过立场等等。这要我看,就都算掺和过了考古,玩过了考古,做过了一回公众考古人。

    可见,公众考古就是人人都能掺和的考古,而不是少数专家才有唯一解释权的考古;就是专家说的不一定是对的,公众想的不一定是错的考古。你像专家说“考古不是挖宝”,对不?你像公众说“考古就是挖宝”,错不?都很难三言两语掰扯清楚。凡事,说不清楚,挺好玩;一旦说清楚,也挺好玩。因此,考古好玩。

    我出这书,也挺好玩。说来话长,长话短说。

    我是学考古的,从1978年入吉林大学考古专业起,用时10年, 1988年从张忠培先生门内硕士毕业。毕业后又差不多做了20年考古,从三峡做到南水北调,直至前两年日渐垂老,倾三遗矢,这才金盆洗手,挂铲收尘,不怎么再做田野一线考古了。在这30多年学考古和做考古之中,我还一点点地做起了出轨的事,那就是给非专业的报刊写点考古杂文或知识小品。现在手头上能找到的较早的一篇,是发表在《新民晚报》1989年8月17日的《话说铜敦》。

    印象中写《话说铜敦》,是有一天听电台广播,讲湖北有家博物馆的一件铜敦被盗运到了美国,后来又如何追缴回来的事。但播音员功课没做足,把铜敦这种东周古器的“敦”字,发音成了“dun (墩)”,而文物考古的专业读法应该读“dui(对)”。于是我行文给报社,既讲了什么是铜敦,又纠正了读音。没想到还真有同事和家邻看到,叫我以后多写点,他们喜欢看云云。换句话说,上个世纪80年代末,是我遛出考古三界外,写点闲文野篇之始,也可以算是玩考古之始。

    我大量给报刊写趣味性和知识性的考古小品文,是到了90年代。以《新民晚报》为例,有时兴致来了,每个月都给该报的“夜光杯”等栏目写去一、二篇发表。像什么《盗墓贼与洛阳铲》、《陶器鉴定五要素》、《司母戊鼎的新重量》等等。那时还结合在三峡考古,忙里偷闲,写过《罕见石范出三峡》、《南方甲骨》之类。有时一忙没空写了,编辑会来催,说有读者反映,最近怎么没登高老师的文章,我们想看呢!也不知是真是假。但这使我晓得了原来社会和读者还真有这种需求,大家对文物考古还是不无兴趣的。而我写作的体会是,把专业语言转换成公众能接受的“豆腐块”文字的难度,原来并不亚于写一篇专业学术论文。写学术文章,可以直接入题,高举高打,高谈阔论,不吝笔墨,引经据典,罗列数据,出示图表等等。但真的要把这类学术术语、专业范式鼓捣成考古圈外的人都明白,让初中水平的人也都能看懂,做到忠培师所说的“提高基础上的普及”,深入浅出,实在不易。普及文章,看着好懂,动起笔来,既要铺垫,又不能像裹脚布那么长,还要兼顾科学性、知识性、趣味性、故事性等,都是愁煞人的事。

    到了本世纪前后,中国考古界出现了一个学术进程性的转机。那就是长久以来一成不变的文物观开始发生变化,从原来只关心专业化的考古发现和研究,逐步扩大为社会化的保护和利用,甚至还有了传承一说。虽然不能简单地把这些变化归结为重建考古价值,更不能看作解构考古传统,但考古的模式多元化了,考古人的做法也多样化起来,却已是不争的事实。我也从学考古,做考古,愈加觉得考古好玩,想玩好考古了。于是,也就不满足于只写考古知识小品,转而写起带有故事性以及评论性的考古随笔来。不尴不尬的是,这些随笔有的写得太长,不太符合报纸那种千字文的要求;有的又写得半专业半不专业的,投出去发表也没个地界。就趁着博客兴起,陆续堆积到我在网上开设的《公众考古试验田》博客上去了。这一堆就是几年,被推荐到网站首页或头条的有几十篇,总点击量已约两百万人次,有时写得好玩了,一篇的点击量就能超过十万人次。这样一来,编辑们找我要稿子的也多起来,有的报刊甚至直接从我博客上转发的也不在少数。去年下半年,复旦出版社的编辑史丽莉女士找我做选题,于是就有了把博文集合起来,出这本《考古好玩》的想法。

    我不是考古界最早开博设坛的主,但我与考古界其他几位开博的考古人不同,他们开的多是学术博客,面向的是小众和精英,属于学院派;我开的是文化博客,也就是玩考古的博客,对象是大众凡人。恩格斯曾经说过,任何人在自己的专业之外都只能是半通。因此,我选题和叙事就尽可能做到以下原则:一不上传专业论文;二是少讲道理,多讲故事,当说书的,不当教书的;三是不罗列媒介报道的那种又有什么新发现了的考古结果,多讲述考古是怎么发现的一个个幕后情况,轻结果,重过程;四是放下身段,能唠白话就不端术语,尽量以初中或高中程度的读者为写作对象,因为这是中国最广众的基本群体,考古为他们服务,引发他们互动,大家能一起做点什么,挺值!

    所以,《考古好玩》在很多考古人士看来不过是初写作、浅解读而已,但却是我这些年力求把专业语言转换成公众语言,把专业知识转换为社会文化常识,把考古学扩大到公众考古领域,把考古人的学术生态扩增到知识分子本应肩负的社会公共职责的一个缩影。

    心有所系,践行斯言:玩好考古,考古好玩。

                                          

                                                                             高 蒙 河

                                                              2011年5月31日于上海虹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