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却的文明梦魇(三)


难却的文明梦魇
——游曲阜读“三孔”之三
唐正鹏

    出孔府再穿过几条小巷,北出曲阜城门,一条长约3华里、用石板铺砌的大道映入眼帘,这便是进入孔子及其家族墓地——孔林的神道。道中耸立着一座六柱五间五楼石牌坊,牌坊上方正中题有“万古长春”四个大字,石质楹柱、横梁上雕刻的团花、祥云轻盈飘逸,飞龙、舞凤呼之欲出,骏马、斑鹿栩栩如生,整座牌坊造型优美而又不失恢宏之气势。道旁更是古柏夹道,苍翠相间,如龙如虬。尚未进入孔林,眼前的一切就给人一种高古、肃穆的感觉。

   

    走完神道,过一 座大门便进入了孔林。万树掩映的孔林,碑石林立,石仪成群。虽说这里游人如织,却肃穆安静,没有喧嚣和喧闹。游客们在导游的导引之下,平心静气地游观眼前的每一颗古树,每一座石碑和每一尊石仪,似乎眼前的一景一物都在向他们介绍孔林悠远沧桑的历史和先哲孔子的睿智与伟大。行走其间,还真有那种“古木墓千年在,林深五月寒”的感觉。
    眼前这座面积为3000多亩的孔林,本称“至圣林”,相传孔子去世后,弟子们将其葬于鲁城城北泗水之上,按春秋战国时期鲁之习俗“墓而不坟”,并无隆起之坟。秦汉时期才将坟土筑高。汉代以降,随着儒学被确定为支撑皇权统治的道统体系,孔子地位得以不断提高,历代帝王、官员来此扫祭、重修和增扩13次,才使孔林由最初“不过一顷之地”扩展到如今的规模。据介绍,整座孔林四周围墙长达7公里多,延用2500多年,内有坟冢10万余座,墓葬数量之多、保存完好之程度以及延续时间之久远,实属罕见。墓地遍植树木,从子贡在孔林首植楷树起,弟子各以四方奇木来植,故多异树。时至今日,孔林内拥有柏、桧、柞、榆、槐、楷、朴、枫、杨、柳、女贞、樱花等各种树木10万多株,且杂之以野菊、半夏、柴胡、太子参、灵芝等百十来种奇花异草,使得孔林俨然一座天然植物园。更因林内存有李东阳、严嵩、翁方纲、何绍基、康有为等明清书著名法名家题写的墓碑,因此,孔林又不失为一座名副其实的碑林。

    从至圣林大门去孔子墓须经石牌坊、石桥、甬道和享殿。石牌坊的两面刻有“洙水桥”三字,牌坊北面,一架石拱桥卧于洙水之上。据说洙水为古鲁国一条河流,与泗水汇合,至曲阜又重新分为二水。孔子常在二水之间收徒讲学,后人以“洙泗”代之“儒家”就典出于此。而今,眼前的这条洙水早已干涸,留下的只有条并不算大土沟,昔日流水潺潺,草茂花香的景象已荡然无存了。过石桥便是一条甬道,两旁置有华表、文豹、角端和翁仲四对石雕。华表又称望柱,为墓前石柱,表明墓主人生前地位之高贵;文豹、角端均为守墓神兽,翁仲传说是秦代骁将,按剑而立,神情威猛。甬道正前方为供奉孔子木主的享殿,内存淸乾隆皇帝手书的“谒孔林酹酒碑”,以及历代文人骚客的题诗多首。过享殿便是孔林的中心——孔子墓所在地了。
    孔子墓形似隆起的马背,墓前设有石台、石香炉、石供桌、祭酒池和石砌拜台,供桌后巨大的墓碑上篆书大成至圣文宣王墓金黄色大字,整座大墓围以砖砌花棂围墙。细观这块立于明代正统年间的墓碑,其上遍布了无数条断痕。问其故,导游解释说,“文革”期间,此碑曾被“红卫兵”推到砸了个稀巴烂,居住在孔林附近的百姓连夜将残碑藏匿家中,眼前的这块碑就是用群众所捐残碑以水泥勾接而成的。孔子墓左为“子贡庐墓”,右为孔子之子“泗水侯”孔鲤孔伯鱼之墓,前为孔子之孙“沂国述圣公”孔伋孔子思之墓,人们称这种墓葬为“携子抱孙”式布局。

    我们到达时,孔子墓前早已被前来朝拜的游人挤得水泄不通了。人们在香烟缭绕中,或父子作揖叩头,或夫妻俯首同拜,或合影留念,此起彼伏,你来我往。就连几位白皮肤蓝眼睛的外国游客也拜倒在孔子墓前。面对这些凝重的面容,虔诚的神情,不禁让人在怦然心动中多了一份对孔子的敬仰,也为中华民族拥有这么一位超越时空的圣哲而倍感自豪!
    是啊,孔子是中国古代的圣哲。时至今日,国际上评价孔子是公元前6世纪到公元前5世纪中国春秋时期伟大的哲学家、政治家和教育家,以深邃而人性的眼光和坦荡而理性的胸怀关注自然、洞悉社会、探索生命的价值与意义。这就是孔子几千来备有人们崇拜的原因之所在。

    辩证的哲学观——孔子的辨证法思想绝不亚于 赫拉克利特。世界哲学史上,第一次否定孔子辨证思想的是黑格尔。这位1801年生于德国的哲学家,曾在他的《哲学史讲演录》第一卷谈论东方哲学发展情况时,这样评价孔子:“孔子只是一个实际的世间智者,在他那里思辨的哲学是一点也没有的——只有一些善良的、老练的、道德的教训,从里面我们不能获得特殊的东西。”继而又说:“根据他的原书可以断言,为了保持孔子的名声,假使他的书从来不曾有过翻译,那倒是更好的事。”黑老先生的这两段话,影响了300多年,至今还在哲学界起作用。其实,了解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了解孔子学说系统的人就不难看出,黑格尔根本不了解中国哲学发展情况,在对孔子及其学说知之甚少的前提下妄下这样的论断,恰恰犯了他的老毛病——唯心论。要是我们孔子看到黑格尔这两段话,定会对黑先生说:“来,吾与汝,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黑格尔所说的“孔子的原书”就是《论语》,而《论语》只是孔学中的冰山一角罢了,作为一位哲学家,尽管是唯心主义哲学家,岂可如此妄下定论?至少可以说黑格尔有“治学不严”之嫌。余且不说,我们不妨拿与孔子同时代、年龄小于孔子11岁的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的一句被认为是世界哲学史上的名言,与孔子的言论做一个对比。赫氏说:“一个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孔子说:“逝者如斯乎,不舍昼夜!”前者只言及一条河流,后者关注的却是一个世界,并且触及到了运动的“绝对性”。如此看来,两者之间的思辨水平孰高孰低就不言而喻了。所以,孔子的辩证法思想较之赫拉克利特,更趋全面和深刻,理应享有世界著名哲学家的美誉,理应成为世界哲学史上辩证法思想的奠基人之一。
    唯物的宇宙观——孔子是中国历史上一位了不起的无神论者。古往来今的中国学人都知道,孔子不言怪、力、乱、神。他不像古中东的犹太先知,也不像古印度的释迦牟尼,更不像基督耶稣,凭着自己的臆想,把一个世界说得光怪陆离、神秘诡谲、难知难晓。孔学中大量的言论证明,孔子的宇宙观是唯物的,就今天的哲学观点看来,在中国古代,孔子至少是一位朴素的唯物主义者。在孔子的学说中,多处谈及“天”这个问题。有人问孔子天为何物?孔子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论语.阳货》);何以成岁?“寒往则暑来,暑往则寒来,寒暑相推,而岁成焉”(《易传》)。关于这个问题,孔子在其《易大传》中已经作了较为系统的阐述,诸如“有天地然后万物生焉”(《牵挂卦辞》)、“法象莫大乎天地,变通莫大乎四时”(《系辞传上》)等等,这里“天地”指的就是自然之天地,无关“神灵”,也没有“上帝”的位子,理当“唯物”。尽管孔子所处的时代,自然科学还十分落后,但他还是提出了最为朴素的世界本源问题,以及物质世界最基本的、最直观的运动规律,实在是难能可贵。可惜的是,中国的后世学者对这些原初的理论非但不作系统研究和发展,而且还将其引入谶讳迷信和唯心论的泥沼,这在中华文明史上是令人扼腕叹息的事情。
    质朴的人性观——孔子思想在悠远深邃的时空里总是透着理性的光芒。《论语.阳货》中说:“性相近也,习相远也”。细细考量孔子这句话,可以这样的结论,孔子之于性,不是别的,是人类有别于其他动物的“人性”,乃天然质朴之物,这种“相近”之性,是人的自然属性,是不可用“善”与“恶”标准来判定衡量的。对“性相近”的解释,既不是荀子之性“恶”相近、也不是孟子之性“善”相近,更不是朱熹《论语集注》中所谓“此言气质之性,非言性之本,则性即是理”的诡辩。“习相远”指的是人的社会属性,这种“习”随着个人受社会影响的不同,个体修为的差异而出现反差,而且这种反差是可以通过后天教化发生变化。由是观之,孔子的人性论是唯物的,客观的,有别于荀、孟之言“性”,更与程朱之言“性”有天壤之别!基于这种人性观,孔子才谆谆告诫人们:“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这种人性观更孕育了孔子“有教无类”教育观和“因材施教”、“启发式”育人这样特立独行的教育方法。也正是因为这种人性观,才成就了孔子这位被世人称为“万世师表”的伟大的教育家。
    游观曲阜“三孔”,回溯历史,思绪万千。至今仍影响着现代中国人精神生活的孔子思想及其学说,有如梦魇般印于脑,萦于心,难以了却,难以忘怀,因为这种思想和学说是中华传统文明的精魂,是中华民族文化精神的家园,必将伴随着现代中国人挺进21世纪世界民族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