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发生于3月11日的这场日本大地震,在中国国内引起了这么多的“乱”。民间关于防震抗震及建筑质量的几乎发不出声音的反思与追问,主流媒体对灾难现场的高规格报道,公众抢购食盐……一度,生活于国内的人们似乎忘记了当时还正在“热烈”进行着的两会。
我一如既往地忙工作,忙生活,即使这些“乱”每天发生在我的身边,我也没功夫停下脚步来想一想。直到有一天傍晚,接女儿回来的路上,我开车,听女儿气愤而又难过地叨叨她的委屈。
“现在这些人怎么这样啊?日本那么大的灾难,那么多人被海啸冲走了,我的那些同学们都高兴得要命,这不是兴灾乐祸吗?……我就因为表达一下对日本人的同情,他们就讽刺我幼稚,说我不爱国!爸爸,你觉得该不该同情日本呢?我是幼稚吗?我是不爱国吗?”……
女儿的愤怒我理解,一面为女儿有这样的愤怒而自豪,一面也为女儿难过。她在这些同龄的孩子们面前,因为自己对灾难中的日本的同情而失了“面子”,甚至抬不起头。但终究,我还是庆幸自己的女儿没有人云亦云地糊涂着,而放弃了人类生命中很重要的悲悯情怀。
当然我也理解那些孩子们的“高兴”——我清楚这不是高兴,而是一种快意,一种从心底里发出来的快意。这种快意在我的童年青年时期不止一次地从我的心底里发出来过:《地道战》、《地雷战》等等“抗日”的电影里,看到愚蠢的日本鬼子被机智聪明的中国人捉弄或杀死时,我的心底里会有这样的快意发出来。因为从电影和教科书里,从报纸上,我知道的日本就是一个“可恨”的名字,日本鬼子杀害了我们的同胞,侵占了我们的土地,污辱了我们的妇女,掠夺了我们的财富。我们这些在国内生活成长起来的人,从很小的时候起,“国家”告诉我们的,都是日本鬼子的可恨,残忍,日本人是狰狞的魔鬼,不是如我们一样的人。在我们的概念里,只有日本鬼子,只有那个蛮不讲理的日本政府,没有普通如我们的“日本人”。南京大屠杀如雷贯耳,尽管那时候我真的还不知道南京在何方。我只知道日本人的残酷在南京达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所以,我得恨他们。说来好笑,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一旦想到日本,我的脑海里最先涌上的,竟然是“杀!杀!杀……”我的眼前竟然似真似幻地仿佛看到大批冲锋陷阵的战士——那里面,也有我。而毕竟,我们离日本很远,离日本人很远。所以,这种恨是没有一个发泄口的。所以,这种恨就在上面提到的那种场合里转变成快意爆发出来了。
现在这些孩子们当然不一样了,他们可以抵制日货,以示他们的“爱国”……尽管他们也清楚,他们实在根本已经离不开日货了。因为国货更多的时候在变着花样地残害他们及他们父母兄弟的生命。但他们依然要嚷着抵制日货。所以这样的行为依然没有力量,不“给力”,就像我小时候那种“恨意”,只有在某个特定的场合里转化成“快意”的时候,才觉得畅快,淋漓,透彻。而日本的大地震,无疑为他们提供了这样一个绝好的机会,既不会因为他们使用了日货而心有不安,又为他们的“快意”的发泄提供了一个绝对没有任何风险的天然出口。所以,他们的快意就毫无遮挡地奔跑出来了。这种快意遇到我女儿那样的不合时宜的悲悯和同情,当然是不屑一顾,视其为异类,视其为不可思议,视其为幼稚也自然而然了。因为实在,他们的心里早早就被浇灌满了对日本的仇和恨,而恰恰的,在他们成长的整个过程里,没有机会从内心里感受来自同类的爱。或者说,他们所受的教育里,最容易使他们忽略来自同类的这种爱。
尽管理解这些孩子,但我还是要告诉自己的女儿:“你不是幼稚。或者,如果是,爸爸欣赏你的这种幼稚。至于爱不爱国,我觉得与这件事情根本扯不到一起。”
其实我一直想跟女儿谈谈这样的问题,但我总感觉自己谈不好,怕引起女儿更大的困惑。因为实在说,对政府或周围人们很多的行为与言论,我自己在很多时候也还是梳理不清的。比如这次日本的地震,中国第一时间派出了救援队伍,可能政府是以示“大国责任”,或者是向世界展示中国的爱心?可是反过来想这个问题,或看看这次地震后国内很多如我女儿同学一样的人们的快意,我就困惑了。政府明明是希望我们的国民有爱心的,为什么到了这样的时候,很多人表现出的却是因仇恨而来的快意发泄呢?想想,在这样的仇恨复仇教育下生存的国民,当那个恶魔一样的“邻居”有了灾祸的时候,第一时间里爆发出那种扭曲的快意,也就很好理解了。我们的政府一边想做一个负责任的大国,想向世界播洒我们的爱心,可一方面却不遗余力地让我们的一代代人在深刻的仇恨里长大,这样成长起来的人,能不扭曲,能不变形?
俗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当我们在人的心里种下了仇恨,是生长不出那种能温暖人间的爱意来的。我只能说,那种所谓的“负责任”,很可能就是虚伪的表演。这样的事情属于人性,与爱不爱国,真的无关。
说说日本地震,或中国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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