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文词源网反观中国文化传承



 

在《三联生活周刊》上看到了中文词源网的创办人Richard Sears,历经17年,收集了100万条中文词源信息,并从2002年起,创办了中文词源网:www.chineseetymology.org 。在这个网站中,Richard Sears追溯了汉字的起源,罗列了从甲骨文、小篆、金文等文字的沿革演变。一位美国人,由于为了自我学习中文的需要,探究中国文字的演变逻辑,将一份自我的热情和兴趣,演化成了一个展示中文文字魅力,链接东西方文化的舞台,Richard Sears的坚持、动力和热情令人钦佩咋舌。 

在中文词源网上看到汉字变迁时,我不由想起1992年在云南丽江旅行时,所见识的东巴文字。东巴文字是迄今全世界唯一仍在使用的原始象形文字,有1500个字符仍在使用。在一个夏季高原凉爽的午后,在瓦蓝的天空、玉龙雪山为映衬的背景下,在倾泻的阳光下,在一个当地院落的亭廊里,我痴迷地欣赏着在墙上展出的东巴象形文字,所有的影像、意象都如此生动,就是那头长着犄角的动物,就是人与树,就是人和动物,与古老的汉字无异;而更为奇绝的是,东巴文字是有色彩的,每一个字都是一幅介于字符和画作之间的立体存在,冥冥之中链接着一条在关注者和先祖之间的秘密通道。 

多么优美的文字啊!不消说,汉字更是如此,这是一条祖先以智慧、人生体悟和热血嫡传遗留的血脉,在一个个画作一样美妙的字符所延展出的浩瀚的文字海洋中,你仍能感受仓颉、神农的体温,感悟屈原的悲绝,感怀司马迁的凛然,感念李白、苏轼和陈子昂的幽思。顺着这些表意的字符中所浮现在看客面前的,是浮想联翩的意象,是绵绵不绝的遐想,是令人如痴沉迷的大气象,大景象——在通常情况下,面对字母文字时,你是不能获得这样的体验的。在中华字符后面所凝结的,是祖先脉动的心率,隐秘的呼吸,对自然的大视野的融入和观察,以及雄奇的想象——这条由祖先的生命体验所探究出的秘密通路,经历了50个世纪的沧桑涤染,依然生机盎然,引领着我们这些历史的臣民通向下一个智慧的彼岸。  

逸马毙犬于道”——这是小时候父亲教我的一句古文,六个字的画面,却很难用现代汉语、英语或者其他语言找到更为精炼的翻译或者解释。这就是象形文字的魅力。 

楔形文字,曾经在波斯、两河流域创造出灿烂文明,而今天,人们只能透过博物馆中展出的沉重石板去凭吊它在历史长河中的曾经辉煌;汉字,这个组成神秘母语的细胞体,仍在焕发着勃勃生机。 

 

不知是否是机缘巧合,笔者行文至此时,恰好在图书馆翻出一本《麦克卢汉如是说》。这位在40年前预见媒体、互联网、技术未来的孤独智者,也评价了汉字、表意文字和拼音文字。先抄录如下: 

拼音文字产生的一个奇怪结果之一是,使用它的人发生了裂变。使用者的感知生活爆裂开来,其视觉部分与动觉、声觉、触觉部分分离了。实际上,使用文字的其他地方的实际生活始终和声觉、触觉、动觉联系在一起。中国人的会意文字是感知整合的美妙工具。汉字的整合性非常丰富,所以20世纪的大多数人已经开始仔细研究汉字,把它作为我们过度专门化的拼音文字的矫正手段。 

我们必须要了解拼音字母、文明和理性的源泉,因为在20世纪里,我们已经走到这条路的尽头。了解这个道理大有裨益。我们经历了2500年的拼音文字文化,这是一场重大的革命,但是我们已经走到了尽头。此时此刻,我们是要把更多的文字文化素养呢?是要更多的20世纪文明呢?还是应该就此止步呢?在场的诸位正在考虑就这个问题做出决定。 

拼音字母表最奇怪的隐性后果之一是个人身份。拼音文字出现之前是没有个人身份的,那时只存在部落群体。荷马不知个人身份为何物,他的世界是声觉史诗的世界,记忆式智慧的部落百科全书世界。 

拼音字母表是西方文化的滥觞,大约起源于公元前500年,距今大约2400-2500年,我们仿佛是后文字的第一代。 

 

不知道麦克卢汉的分析是否能够说明为何外国人对汉字、象形文字如此痴迷。但是当我第一次看到中文词源网的报道的时候,第一个感觉是震撼,第二个感觉是羞愧。 

100万条资料,17年,1个人,美国人,这些数据和事实组合起来,让人十分震撼,而Richard Sears所创办的网站是目前为止在网上所能发现的关于中文词源的信息量最全的网站,而同类网站并没有在中国出现,这不能不让我们中国人感到汗颜。缘何如此? 

我谓之:一曰现实,二曰自豪与自卑的交织心理。 

现实?中国人能在短短三十年创造经济奇迹,源于中国人的务实态度,现实主义精神;但是我们不能创造更大的奇迹,特别是文化奇迹,也源于太过现实——我们太急迫了,我们不能容忍接受三年五年以上的等待,我们立了竿子就要马上见到影子,成了败了就要立论英雄或者王侯——而文化恰恰是依靠年代积累,依靠岁月涤染,在文化这项大业中,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并不是通用法则,Richard Sears已经以他的坚持和耐心向我们证明了这点。 

我们太过现实,是一个既年轻,又易于老朽的民族,我们不敢相信梦想照耀的奇迹,不敢相信跨越奇迹的智慧力量。我们不敢轻易相信,是因为我们太过于现实。 

在对Richard Sears采访中,他说了一段很耐人寻味的话:他的(中国)朋友大部分很客气,说这个东西很有意思,但是过了五分钟就失去兴趣。 

日本学者大前研一曾写过一本书,叫《低智商社会》,批评了日本社会中的新生代只关注半径三米范围的事情。太过现实阻碍了人们对宏大事物的关注,局限了人们的视野,这不能不说对中国人也是一个警醒。 

关于自豪与自卑的交织心理,这也许和我们过于急迫也有关。在急迫的心态下,我们能像麦克卢汉那样客观的审视本民族的文字、母语和文化价值吗?答案应该是很难。在急迫的心态下,我们恐怕也很难雍容、典雅地审视自我,客观、完整地挖掘自我价值。像另一位好友龚阿玲讲的,我们是有知识,没文化的一代。 

对于中文词源网及其引发的文化传承话题讨论,是个宏大命题,不是区区短文可以尽述的。只是希望能籍此文章表达对Richard Sears的敬意,他的专注和热情使他的努力超越了地域和文化的限界,同时也望能引发更多对文化交流感兴趣人士的高明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