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坛风铃的高洁之音


                                            郭雪波

“与铁生最后的聚会”, 没有沉重的哀乐低回,也没有太欢乐的今天是你的生日那般的喧闹;没有白花,也没有统一的压抑黑服,当然也没有谁放肆的鲜亮着服;大家心照不宣,大家只是感伤而已,湿润着眼圈,近千人齐聚这里——七九八时态空间,为了记住这一普通的日子,元月四日,铁生的生日。

同时,也是与铁生最后一次聚会,跟他道个别。

六十根红蜡烛,很温馨地燃烧着。墙上全是他开心微笑的大照片。

围红烛的网状透空圆柱上,插满与会者献的朵朵红玫瑰,而一张张寄托大家思絮话语的黑纹纸卡则陪着那热烈而浓情的红玫瑰,献挂在那里更象是去远航的片片风帆。天国里,铁生看到这情景,看到这么多来陪他过生日的亲朋,会开心的,不会感到孤独。

此时,地坛西北角的苍柏和枯草,在冬日风中抖动着,也正在与他告别吧?还有祭坛旁风蚀的那座古铜钟,会在黄昏烈风弹奏下正在发出他喜欢当作墓志铭的“我轻轻地走,正如我轻轻地来”那般的低吟吧。

与其说沉痛,倒不如说沉思更贴切。静静聆听一个高洁而勇敢的灵魂,一个朴素而伟大的生命,向你醍醐灌顶般讲述生命含意肉体与灵魂的哲理,在当今这混浊的世间,哪儿还有比这里更纯粹的一处沉思净地呢?我很庆幸自己有机缘分享他最后一块生日蛋羔,更庆幸能分享他隽永睿智的思想泽辉滋润我心灵。在他这里,还探讨什么生命的含意、灵魂的升华之类,是个多么不合时宜而多余的事情。我们只分享就足够。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有幸与铁生见过一面,那会儿我也跟他一样正在敲文学殿堂之门。后来很多年后在作代会上相遇,再后来编《鲁迅文学奖获奖丛书》收他的《老屋小记》时通过希米联络过他。但真正使我灵魂震颤的不是这样的相遇,或编他的小说,而是读了他后来的《我与地坛》。离开七九八后在地铁上,我再次借车厢里不太明亮的灯光埋头重读《我与地坛》,泪水仍然忍不住地溢出眼眶,以致自己坐过了车站浑然不觉。伴着冰冷的铁轨震荡,我似乎听见他的苍劲的声音在说“死是一件无须乎着急去做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也不会错过了的事,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在说“太阳,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当它熄火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它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晖之时。那一天,我也会沉静地走下山去,拄着我的拐杖”,在说“我忽然觉得,我一个人跑到这世界上来玩得太久了---必有一天,我会听见喊我回去。”

于是,一0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凌晨,他这玩太久又玩太艰难的孩子被喊回去了,被他妈妈喊回天堂休息了,老人家心疼儿子玩得太累太苦。铁生一直遗憾母亲没等到他发表小说就离开了人世,这回他可以向老人家好好絮叨絮叨了。今日,我终于明白他说过的那段话,“我为什么活得恐慌,就像个人质?---只是因为我活着,我才不得不写作,或者说只是因为你还想活下去,你才不得不写作。这样之后我竟然不那么恐慌了,一个人质报复一场阴谋的最有效的办法是把自己杀死---

当下中国最不缺的就是写作的作家,过去纸上创作成书很难,因而很神圣很珍贵,而今有钱人挥金一撒也能搞出个十本八本玩式的。在一个“作家”泛滥的年代,我不知作家这称号是变金贵了还是变俗贱了。但我清楚,象铁生这样写作者肯定不多,且以为,唯铁生这样写作者才算是作家,一个实至名归的作家。他是从“活得像人质”升华为“圣者”的作家。

前几日,我的同胞女诗人哈森告诉我,蒙古国著名小说家戈-阿尤日扎纳夫妇刚把铁生《命若琴弦》翻译之后收进其所编《世界精典小说选译》,是通过哈森取得铁生授权,并把样书寄过来了。我向希米转达了这一信息和蒙古国这位翻译家夫妇的深切悼念。

远方草原寄来的那本带有墨香的也许铁生第一次的蒙古文译书,也算是小小生日礼物,告慰远行的他了。

                                                                    201014  夜。

                                                                   (为某报副刊而作)

                                                                 

  

徐坤所拍——右起郭雪波、刘庆邦、张锲、市文联及宣传部官员、张海迪,可惜铁主席被“屏蔽”半张

跟铁生道个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