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报社写建筑专栏时,我热爱建筑;当我为了热爱建筑而进入房地产界时,我却忘记了建筑。在房产界,建筑大多数时候的名称叫作“楼盘”。
建筑的失忆
十年前,采访西安建筑科技大学的优秀学子时,被建筑之魂燃烧的青春所感染,爱上建筑,爱上ABBS,爱上每一个从事建筑师职业的人,也有了游走之时观察建筑的习惯……
十年后,我所认识的建筑师都笑称自己是商业建筑师而非艺术建筑师,商业建筑师的意思是完全的最大能力的在法规范围内满足开发商的经济需求。而艺术建筑师只是学院派的建筑师闲来之时的意淫之作。
作建筑师,人人都希望象王受之那样成为中国最顶尖房产开发商的御用大师,出书、讲学、玩票;也希望象马清运那样在美国做学者,在上海做商人,在蓝田做农民,偶尔去客串《艺文中国》的嘉宾,做时尚前沿的代表,却在自己的办公室大骂员工用来宣泄;也希望象张永和一样,能遇到张欣那样思想和手笔的开发商,允许他们在长城脚下玩一回搭积木的游戏……却没有人希望象谢英俊一样植根乡村生态建筑,那样的实验太小众,不赚钱,也终不会被中产富有阶层所关注。
建筑系成为热门专业,因为那是可以挣钱的艺术专业,比之美术学院,有更好更捷径的前途。建筑师大多的时间已不在画图,思考。更多的时候在打高尔夫用作交际,出席时尚宴会用来扩大知名度。建筑师们渐渐有了高超的公共关系能力,与媒体都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会讲让大众听不太懂但让小资们追捧的艺术语言。也会因为我曾与《domus》和《外滩画报》有些浅缘而颇有礼遇。
在上海认识了一个北京的朋友,他爸是清华建筑系毕业的。他对我说:“做建筑一定要为有钱人服务,否则不会成功。”
我游历数地,亦被赫然屹立的辉煌建筑震摄,建筑成功,所以建筑师也成功。因为他为有钱人服务。
因为他为有钱人服务,所以他也有钱。
因为他有钱,所以他可以凛然地蔑视自然环境,可以狂放地傲视土地的文化和人们。当建筑师成为富有而自我表现的人时,建筑本身已不再为大众服务,已成为建筑师扬名立万和示好权贵的产物。
我所理解的建筑师从来都是有血性的职业,从样式雷到普利兹克奖,身前和身后的终身成就,都是人们看到建筑作品后发自内心而给予建筑师的褒奖。易卜生的《建筑师》里,有一句座右铭:“生活就是与内心的山精较量,写作就是对自我的审判。”
发表于1892年的《建筑师》就是易卜生剧作中极富山精意味的一部戏。这是一部关乎灵魂的戏:灵魂的茫然和寂寞,灵魂的痛苦与挣扎,灵与灵疯狂的对话与交流,以及为了完成自身,灵魂的不惜以死相拼。建筑师索尔尼斯这一颗被各种疑虑和恐惧所困扰和纠缠的灵魂,在与另一颗寻他而来的灵魂——希尔达经过一番激情而怪异的对话之后,被一股神秘而强大的力量支配着,缓慢然而坚定地攀爬上了他刚刚盖好的自己家的高高的塔楼。谁也不知道他在上面与那巨大的存在进行了怎样一番交流;总之,在众目仰望之下,他决绝地踏上了不归之路。
当易卜生通过索尔尼斯高声呼喊出“伟大的主宰!听我告诉你。从今以后,我要当一个自由的建筑师——我干我的,你干你的,各有各的范围。我不再给你盖教堂了——我只给世间凡人盖住宅。”,我看到此处,热泪盈眶。建筑之魂不死,建筑血性不死,金钱可以绑架灵魂,可以绑架心智,但时间和智慧终将让时代觉醒。
我不能说现世的不好,在互相抄袭的过程中,建筑终在进步,外部空间、灰空间、内部空间中已开始足够地考虑“人”的需求,他已不再追求空间商业价值的最大化。
文化破碎后,或者说是一种无文化价值支撑的各种符号中,建筑首为代表。它实际上是一种折衷主义,与消费主义、商业化特别紧密地结合的产物。对于一个城市而言,是没有个体的最好的建筑的,就好像对于一尊雕塑来说,局部之美是永远不能超越整体之美的。建筑师的着眼更应该从建筑单体里走出,而去观照城市的灵魂和喜好,我们看过千篇一律的建筑与城市后,眼盲和心盲同时出现。
建筑找不到了回家的路,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世和乡土,忘记了把根扎在大地。
人说,流行的不一定是最好的,最好的不一定流行。楼盘不晓得在金钱的宴会上还能坐多长时间首席,或许不久,就会有人用更多的金钱进行“逼宫”。
金钱或许是让建筑师的历史责任感最痛心疾首的事物了。建筑从过去更为重视具有恒久价值的审美感受、意识形态的超越性力量、统治者的意志和权威,以及精英阶层的文化趣味,转为重视和强调现实的功利、即时需要、时尚潮流等等。权力的结构也发生了转移,从建筑和文化精英控制转为纯粹的商业操作。
建筑设计师是将作品视作“孩子”的,当不忍心看自己的孩子或是不敢承认谁是自己的孩子时,那时设计师就丧失了工作的意义。他是在批发,他是在交易,他是金钱宴会上的座上宾。而一个无法与建筑师名称相连的作品,这个建筑本身是带有悲剧色彩的。
美国城市建筑学家刘易斯﹒芒福德说:城市是文化的容器。的确,不同的城市面貌、街道景观,是我们区别、认识不同文化最直接的途径。建筑,却在包容中没了自己。建筑师在包容中让自己没了地位。
谨以此篇与所有热爱建筑的人们共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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