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按】在曹操墓新一轮被质疑的飓风中,我也非正式地掺和了几下,例如我在我新浪的博客上写了两篇文章,对质疑者可能不太了解的几个考古常识问题做了一点解读。结果造成了新的质疑,还有网友转发上来武汉大学一位考古学老前辈的文章供大家参阅。这位网友说:“网上有一篇杨宝成老师的文章,他至今不会上网,还是网友帮助他发到网上去的,老师你有否兴趣看一下。”
这位杨宝成老前辈我是认识的,更是尊敬的,记得上大学的时候就拜读过他不少文章,前两年在浙江开会,还一起聊过天吃过饭。但相识和尊敬,并不能覆盖我们对真理探索中的不同看法。因此,我就对杨宝成老先生的文章进行了分析,认为他老这么大年纪了,在许多考古人噤声之际,还关心这样的事情,为人感动。不过他老的说法也只代表他老个人的观点,有的中肯,有的老派,有的可以商榷。不全对,也不全不对。下面就是我对他老人家的文章的一些看法:
《对“曹操墓”的几点看法》
武汉大学杨宝成教授
近日,国内学术界在苏州召开三国高层文化论坛,对去年所发掘的安阳西高穴墓墓主身份展开了热烈讨论,这对有关“曹操墓”的学术问题的解决,是很有必要的,十分有益的。笔者曾长期在安阳从事考古工作,对西高穴墓的发掘与讨论十分关注,对该墓的墓主身份曾认真进行过思考,并与一些业内学者交换过意见。在这里我想借用网络版面,对“曹操墓”发表几点看法,供考古队的同仁们参考。
很多学者提出,当前安阳西高穴考古队应本着田野考古工作规程的要求,抓紧西高穴大墓发掘资料的整理,尽早地发表该墓的发掘报告。该报告应客观、全面地介绍所发现的遗迹与遗物。发掘资料、测试数据、鉴定结论应该是严谨的,如实的,严禁各取所需,为我所用。发掘资料介绍与学术研究,二者应严格区分开来。资料是客观的,是基础;研究结语是主观的,是可以讨论的。
在没有对发掘资料进行认真整理研究,在没有向学术界公布发掘报告,就大造舆论,说挖到了曹操墓,还在京汉线动车上做广告,要盖博物馆,要花6000万修路,要发展旅游,搞吃住参观一条龙服务。甚至票价都定下来了。为此,人们自然而然会联想到当年挖掘西高穴墓的鲜明的商业目的,学术为商业服务。
任何不带偏见的学者都会感到,将安阳西高穴墓墓主定为曹操的科学依据十分单薄。而其主要的依据是几块上刻有“魏武王常所用格虎大戟”、“魏武王常所用格虎大刀”等字样的石牌,而这些石牌又大都是从盗墓贼手中缴获的。对盗墓贼的诚信我们是有理由打问号的,以盗墓贼的交代作为学术研究的主要依据是难以让人信服的。再谈到石牌:其一,此石牌并否当场从盗墓贼手中缴获,而是几年以前在他处收缴的。其二,这几块石牌盗墓贼是否就是从该墓中盗得,除盗取此石牌外,还盗有其它共生物否?都是值得置疑的。其三,盗墓贼当时盗取此石牌拿去何用?
【老高】第一段话是开场白,就略而不评了。
第二段的说法,是怎么写报告的考古常识,并融进了考古界历来的经验和教训。我想曹操墓考古队应该不会不知道,提醒一下也无不可。
第三段的说法,是目前市面上比较流行的叙述和分析,但可以商榷。比如杨老先生怎么知道考古队没有认真整理研究?谁规定一定要公布报告后才能向学术界发布消息?第一线的发掘者为什么不能把自己认为已经得出结论的成果公布于众、惠享于世?哪条法规规定学术就不能做广告?哪条政策禁止学术不能有合法的商业目的?那学者写书发文章干脆别要稿费算了,那出版界也别办学术方面的书展得了。从影视艺术学上看,那冯小刚该继续坚持他的文学男青年的文学理想,该拍纯文艺的艺术片呢?还是压根儿就不该拍商业片?那我们政府还强调科技发明和科研成果要转换成先进的社会生产力继而国富民强人人都过上好日子干什么?我们为什么一谈商业就色变?一聊曹操墓就联想到周老虎并且非要把二者划等号?为什么一定要把学术与商业扩而广之与社会对立起来而不是有机地结合起来?考古学作为与文史哲不太一样的更社会而非更人文的学科,为什么不为社会服务着想?秦兵马俑博物馆的考古成果难道不是很好结合了的一个范例么?
第四段的说法,杨老先生的表述好像完全搞反了,建议他老人家好好看看考古队的发布材料。石牌究竟是考古发掘到的多,还是从盗墓者那里收缴来的多?考古人到底是根据出土文物定的性?还是用收缴上来的被盗文物拍的板?
【杨老先生】墓中出土7件石牌是何性质,发掘者至今未作交代。笔者认为,从石牌的用途来分析,应是古代高等级墓葬中所常见的遣册。中国古代,最晚到魏晋时期,官员贵族墓葬中所出土的遣册都是竹制或木制的,并且装订成册。本人孤陋寡闻,不知在这个时期还有那个墓葬中出土有类似的石遣册。设想,曹操墓中用了石遣册,墓中所埋随葬品又很多,皆应一一记入遣册。一片记一件,一把刀一片石牌,一把戟一片石牌。可想而知,曹操墓中的遣册数量有多多,规模又有多大。那么,今天为什么就剩这残缺不全的7块了呢?笔者认为曹操墓中是有遣册的,而且是竹制或木制的,不过它都朽成灰烬了。
将安阳西高穴墓定为曹操墓,在考古学界是有不同意见的。据本人所知,作为该墓最后的权威鉴定者——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的内部也是有意见分歧的。在学术研究中,我们应该尊重不同意见,倾听不同意见,不要搞一言堂,更不要搞家长制。我们都知道一句哲言:真理一开始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发掘资料是客观的,是无须讨论的,但对发掘资料的认识是应该提倡百家争鸣的,这才有利于科学的发展。
科学要严谨,特别是在涉及到重大历史人物的墓葬时,更要严谨。中国考古学之父李济先生,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老所长夏鼐先生就是严谨学风的典范。我想今天考古所的同仁们是不会忘记他们的。
【老高】第一段里,杨老先生说“今天为什么就剩这残缺不全的7块了呢?”——因为被盗了。难道他老人家不知道已经被盗了么?连墓葬被盗这个基本事实都忽略掉,还主观推论有竹木遣册,并且都已经腐朽了,好像与老先生上面强调的考古要客观,不要主观的说法相矛盾。
第二段里,说要尊重不同意见没错,说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等等貌似有道理的大道理,就离题过远了。问题是有不同意见的人不发声音啊,不正面出来说话啊?难道掌握了真理的人就喜欢在底下做蛐蛐声?
第三段,相当于提醒每个中国人,你们要爱国啊——等于没说。
《对“曹操墓”的几点看法(续》
武汉大学杨宝成教授
昨天我发表的“对曹操墓的几点看法”一文,是强调做任何考古发掘都必须按照这一学科的规范要求来进行,否则就会直接影响该项考古工作的科学性。当墓葬还没有发掘完毕,出土的文物还未进行全面的修复、整理、研究,更谈不上发掘报告的编写,就匆忙地确定墓主就是曹操。通过媒体造势,对关键部门公关,以申请2009年十大考古发现。这种草率的态度,极不严谨的学风,强烈的功利欲望,有损于作为一个考古工作者的声誉。
众所周知,搞魏晋时期考古,特别是涉及到著名历史人物曹操,没有丰富的历史文献资料为依托,其研究成果必然是不成熟的。而至今,发掘者没有列出一条可靠的文献资料来证明,西高穴墓墓主是曹操。
曹操,魏国君主,一代枭雄,生前身份地位显赫。细看西高穴墓的墓葬规模、结构、气魄、级别,都与曹操身份难以相符。
要证实安阳西高穴墓是曹操墓,应有大量的、确凿的科学资料为依据。如今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持怀疑态度,不能说那些人都是有偏见的,或者都是弱智。关键还是你证据不足,难以服人。如今断定墓主身份最主要的依据是7件有字石牌。而作为遣册使用的7块石牌本身就有值得商确的地方。主要依据都待商确,据此作出结论更应是可以讨论的。
【老高】第一段话里,请杨老先生认真看看新公布的田野考古工作规程第六章及其考古发布会上诸多学者的论证后,再讨论什么才是按照学科规范要求做考古,什么叫匆忙地确定墓主就是曹操? 通过媒体造势有什么不好?宣布我国的航天发射和水下下潜机器成功以及党中央和政府要求反三俗的政策等等,算不算媒体造势?什么叫对关键部门公关?请杨老先生出示证据。曹操墓考古队申请十大考古发现哪一点违规了?也请出示证据。如果没有证据,只凭感觉臆测,轻信他人传言,那到底谁草率?谁不严谨?谁有强烈的功利欲望?谁有损于考古工作者的声誉?
第二段话,请杨老先生看全诸多论证专家引经据典后发表的分析和结论后,再讨论什么是可靠的文献。
第三段话,光破不行,光是没有证据地破更不厚道。能不能请杨老先生指出,那到底什么样的规模、结构、气魄、级别的墓葬?才与曹操的身份相符呢。
第四段话,比较中肯。但秦兵马俑坑里,好像也没有像样的字据,为什么人们不太质疑它到底是不是秦始皇陵的陪葬坑?它好像还不如曹操墓多少还有些文献里的记载,兵马俑坑里好像并没有什么指名道姓说是秦始皇的文字性文物啊,那为什么老先生不去质疑连文字证据都没有的秦兵马俑的定性问题呢?另外我不理解,杨老先生一会儿说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一会又说如今那么多人怀疑不都是弱智,那到底是少数人对还是多数人靠谱呢?
【杨老先生】我是搞商周考古的,对汉唐考古是外行。但我在安阳生活工作前后近20年,对安阳是有感情的。因此得知安阳县在挖“曹操墓”,我是很关注的。考古队如能按照考古操作规程,认真地做好发掘与整理工作,写出发掘报告,把遗迹遗物搞得扎扎实实,交代得清清楚楚,就算真正完成了一个考古工作者的任务。至于最后写发掘报告的结语时,对墓主身份进行推断,你可以说根据有关出土资料可以推测墓主可能是曹操,但如要得出最终结论,还有待做进一步的考古工作。如果是这样做了,你才是一个真正的严谨的考古学者。
现在的问题是学术被商业绑架了。曹操墓搞成如此排场,舆论媒体一鼓劲地造势,那么多安阳市老百姓的钱砸上去了(请注意安阳并不是一个有钱的市),西高穴墓还能不是曹操墓吗?河南省考古所的同仁们还能向后退吗?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的同仁们还能重念他们的鉴定意见吗?很多有识之士指出,现在去讨论曹操墓的真假,已没有意义。只要安阳市政府把它当成曹操墓,把旅游搞起来,就行!悲哀啊,学术!
安阳之所以闻名于世,并否是“曹操墓”,而是安阳小屯的殷墟,它是世界人类的历史文化遗产。我在思考,殷墟申遗成功以后,在殷墟保护、发掘、研究、展示方面,需要做的工作很多。可是实际上安阳市政府又做了哪些工作呢?挖曹操墓的干劲,宣传曹操墓的狂热,在殷墟保护工作中见过没有?为什么?因为殷墟是学术性的,“曹操墓”是商业性的。殷墟考古工作主要靠投入,很难有金钱收入。曹操是名人,搞名人就有轰动效应,因此,搞曹操墓是可以赚钱的。悲哀啊,殷墟!
古人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愿望总是美好的,结果却是未知的。做任何事看远一点好,冷静一点好。曹操墓博物馆前景何如,诸君拭目以待之。
【老高】第一段话,是考古人都知道的考古大道理,说也不多,不说也不少。何况曹操考古队和社科院考古所等单位的发现和研究成果,也不是没有这么做。
第二段话,有点感性大于理性了,如果我非说写论文拿稿费、出书拿版税是不是学术性的商业行为?那就既纠结又矫情了。而且这段话不无“侮辱”河南考古所和中国社科院考古所同仁之嫌,就跳过不多评述了。
第三段话,我权且打个比方:天安门广场的天安门我们世世代代供奉着行不行?搞人民英雄纪念 碑干什么?盖领袖纪念堂干什么?造人民大会堂和国家博物馆干什么?何况天安门不但是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还是世界文化遗产,但登上去是不是也要收费呢?如果收费是不是商业行为?我们能这样感叹么:既学术,又文化,还面向社会的天安门,成为旅游景观,给国内外游客参观,做商业运营,实在是天安门的悲哀啊?!
【杨老先生】曹操家族是一个豪门士族,他本人是一国之君,他儿子又接他的位当皇帝,因此曹操家族必有一大型墓地。这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一个普通现象。曹操死后决不可能一个人孤零零地葬在这里。如果西高穴墓就是曹操墓,那么在此附近必有一大型曹氏家族墓地。为此,考古工作者应该在该地区进一步开展广泛的钻探调查工作,以获得更多的考古资料,为该墓的研究提供新的佐证。
有关曹操墓的讨论,是一场严肃的学术讨论,不能搞派性,门户之见意见用事,不能说急了就谩骂攻击,更不能搞刀光剑影。大家应该拿出学者的风度,摆事实,讲道理,平心静气进行商确。反之,用吵架骂人、人身攻击这种不文明的方式,来讨论曹操墓,那就玷污了学术的尊严。
曹操墓的讨论是严谨的学术研究,需要一个清静的环境,要远离铜臭,不要被商业所绑架。如果能把河南安阳“曹操墓”的学术讨论健康地积极地开展下去,将是一件很有学术意义的一件大事,一件善事。我坚信河南省考古所的同仁们以及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的同仁们胸襟宽广,慧眼远识。诚然如此,考古幸矣!
武汉大学考古家 杨宝成 2010年8月28日
【老高】第一段话,我记得曹操墓考古队和中国社科院考古所等单位早就说过了这样的工作计划,可能杨老先生不了解而已,但他的建议无疑是正确的。换言之,如果反着说是拾人牙慧,重复指点;如果正着说是英雄所见略同,不约而同。老专家就是老专家,厉害!
第二段话和第三段话,表达了杨老先生的一片深情和期望(尽管我还是不太同意他非把学术与商业对立起来的观念),是说给所有关心曹操墓的人们听的,相当于给我们指出了一条通往科学探求真理的道路。这不由地叫我想到了“文革”期间的那条毛主席语录:“要搞马克思主义,不要搞修正主义;要团结,不要分裂;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诡计”。
其实,毛主席的话离我们过远,而我们只要很好地遵照我国现行文物工作的十六字方针做事和思想可能更有针对性:“保护为主,抢救第一,合理利用,加强管理”。如果我们的考古人还像过去那样,只把发掘和研究当做唯一的工作环节,而不顾文物的保护和利用,认为它们是不相关的两码事,与己无关。甚至片面地一味强调学术就是象牙塔,压根儿就与包括商业运营在内的利用没有一点关系,人为地把事物对立起来而不是有机地结合起来。我看,未必就是考古学的成熟与进步,而可能还是某一种新保守和新停滞,也未可知。
【高跋】质疑曹操墓的事情呛呛了一个多礼拜,飓风一样,说过去就快过去了,人们又会转移到其他话题上去。反正中国这么大,总会有新话题再被捅咕出来,你方唱罢我登场。然后人们再蜂拥上去,亦正亦诙亦谐亦乐,周而复始。真理在很多时候都不是越辩越明的,历史在不少时段却又是汨汨前行的,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