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对我爱人说:“我感觉现在确实老了。”她问:“为什么?”我说:“我总是想起小时侯的事情,这是人开始变老的标志。”
于是,我想把自己儿时的经历,写出来,和大家一起分享,共同回到那个天真烂漫的时光。小时侯的记忆总是模模糊糊的,我难以准确地说出具体的时间与地点。
记得应该是在上幼儿园的时候,一天,妈妈拿来一个塑料口袋,从里面取出三个螺旋形的、小小的、轻轻的白颜色的物体,让我吃。我吃了下去,原来很甜。于是,很快就把三个糖块全吃了。妈妈告诉我,这叫塔儿糖,可以打虫子。不知道,大家的童年如何,不过,在那个年代,我记得能吃到糖和巧克力,对一个孩子来说,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第二天早晨,我又吃完了三个塔儿糖,我于是又去盯着塑料袋里剩下的塔儿糖,里面应该还有四个,我暗自琢磨。可惜,妈妈不再继续给我吃,而是收了起来。其实,我并不关心吃糖能不能打下虫子,我只是在想着,怎么弄到塔儿糖,然后,享受它的美味。后来,我终于趁妈妈不在跟前的时候,找到了塔儿糖,偷偷地吃掉了一个。过了几天,又找出来,偷偷地吃掉了一个。由于既害怕妈妈发现,又是舍不得一次全吃掉,所以,一次我只吃一个。经过一段时间,我把塔儿糖,全都吃光了。妈妈大概也是忘了,所以,始终没有想起塔儿糖的事情来。后来,我隐约听大人讲,塔儿糖是居委会发的,是为了统一行动给孩子们打寄生虫的。
在今天看来,一个孩子对于塔儿糖的喜爱,简直就是难以想象的。塔儿糖学名叫做“磷酸哌嗪保塔糖”,主要成分哌嗪具有麻痹蛔虫肌肉的作用,其机制可能是由于哌嗪,在虫体神经肌肉接头处阻断乙酰胆碱对蛔虫肌肉的兴奋作用,或改变虫体肌肉细胞膜对离子的通透性,影响神经信号的传递,并可抑制琥珀酸盐的产生,减少能量的供应,从而使蛔虫从寄生的部位脱开,随肠蠕动而排出体外。有的时候,排出的虫体还可以活动。记得上小学的时候,在一次统一吃打虫子药(我不记得是不是吃的塔儿糖了,现在想想应该是的)以后的一天(我也记不得是第几天了),一位男同学(我记得应该是姓“梁”)在课堂上,突然拿出一条蛔虫来玩,我至今都有印象,粉红色的,决不是蚯蚓,而且是活的。他说,这是从肚脐眼里钻出来的,我们当时都相信了,今天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不过,至今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到蛔虫的,也不知道他最终是否受到了老师的批评。我只记得,那堂课是一堂自习课。
但是,作为父母,您是否知道,虽然,塔儿糖毒性低,副作用较轻,但可以引起恶心、呕吐、腹泻、头痛、感觉异常、荨麻疹等。对其过敏者,可发生流泪、流涕、咳嗽、眩晕、嗜睡、哮喘等。较为罕见的副作用有,白内障形成和溶血性贫血(见于葡萄糖-6-磷酸脱氢酶缺乏者)。塔儿糖对儿童具有潜在的神经肌肉毒性,与氯丙嗪同用有可能引起抽搐,与噻嘧啶合用有拮抗作用。更为重要的是,动物实验表明,口服哌嗪和亚硝酸盐后,在胃中哌嗪可转变为亚硝基化合物,形成N,N-二硝基哌嗪或N-单硝基哌嗪,二者均为动物的致癌物质。
长期或过量使用本品,对人类,特别是儿童具有潜在的神经肌肉毒性。日剂量超过6g或排泄障碍,可发生眼球震颤、共济失调、乏力、遗忘、肌阵挛性收缩,舞蹈样运动或锥体外系综合征、抽搐、反射消失等;偶可见病毒性肝炎样表现、瞳孔缩小、调节障碍、麻痹性斜视等等。
由此可见,塔儿糖对于孩子来讲,绝对不是一块糖而已。在今天的个别家长眼中,塔儿糖绝对是高危药品,既可能引起过敏,又具有致癌作用,还可能损伤视力,导致神经肌肉损伤,还能损伤记忆力。如果,知道这些,很多家长决不会让自己孩子接受统一吃塔儿糖,来达到驱除寄生虫的目的的。所以,今天塔儿糖很多时候,只能作为给宠物狗的打虫子药了。即便如此,很多狗主人也要顾及狗狗的安全,而向别人去咨询塔儿糖的安全性了。
但是,为什么我小时侯,妈妈可以听从居委会的意见,按照统一的规定去领取,又按照统一的时间给我吃塔儿糖呢?有人说,那是因为当时的信息闭塞,人们的知识水平低,健康意识不强,所以,顺从性好。所以,现在的家长,甚至狗狗的家长也会为吃塔儿糖的安全性而担心。因此,在这些人眼里,就应该对公共卫生的用品,比如预防药物和疫苗的副作用,进行捂盖子,不让大家知道,这样顺从性就好了,接受的人群就多了。
这其实是不对的。我不讨论捂盖子是否符合伦理学的要求,以及疾病防控的根本动机,在这个信息化的时代,是否可以把盖子捂的住,单单说说,我妈妈当时为什么要让我吃塔儿糖?
其实,原因很简单,那就是经历与感受。要知道当时的我国,面临着蛔虫等寄生虫病的巨大威胁,孩子肚子里有蛔虫是相当普遍的现象,而且,粮食等都是定量供应,营养物质还要被蛔虫吸收掉,孩子们大部分都是面黄肌瘦的,我想,我当时也是这样的。妈妈小时候想必也是这样。所以,妈妈才会让我吃塔儿糖。当时,为了让大家明白公共卫生的重要性,几乎每个月,医务所的医生都会在大院里摆开一排桌子,拉上一个横幅,再来几块黑板,介绍传染病和寄生虫病的知识。我记得在桌子上铺着白布单子,上面放着很多大大小小的玻璃罐子,里面有蛔虫、绦虫等各种标本,还有“豆猪肉”。一边还有台显微镜,上面有蛔虫卵的切片,甚至医生还可以应要求为大家检查蛔虫卵。所以,妈妈知道,自己的孩子长不好,就是寄生虫在作怪。现在,这样的场景,已经再也看不见了,即使有卫生宣传,也就是量量血压,测测亚健康,再卖点保健品了,公共卫生没人关注了。随着,很多传染病被我们控制了,人们对于其宣传也不重视了,厕所的标语也从“饭前便后要洗手”变成了“向前一小步,公德一大步”;这让我们渐渐麻痹了。忘记了传染病的威胁,而是在预防措施的安全性上,争论不休。
如果说,妈妈当时不知道塔儿糖的毒性与用量,那是一个错误的认识,我知道她是知道的,尽管,我没有问过。因为,我还记得她是看着我吃完三个塔儿糖,又没象平常一样立即去做饭,而是陪我玩耍了一会,才去做饭的。不仅如此,我想,她也是知道,孩子一天要吃掉整整一袋塔儿糖(10颗)才会中毒的,所以,她并没有因为我偷吃塔儿糖而大惊小怪。其实,我后来知道,她是很仔细的,每一袋药里还剩下几颗,她都会在一个小本子上记下来,如果,哪种常用的药快用完了,她都会及时让爸爸到医务所开的。
所以,公共卫生政策的实施,需要社会的理解,但是,理解不是靠捂盖子,而是靠日积月累的努力工作,平时潜移默化的教育。特别是,当代的父母,有些本身就是“独一代”,没有经历过传染病和寄生虫病的伤害,他们尤其会对公共卫生政策的瑕疵感到敏感,而忽视了其重要的保护性。应该说,传染病的魔影在我们周围始终没有走远,但是,在我们的记忆中,却越来越被淡忘,这是不应该的。
其实,我们的电视中,娱乐节目和商业节目已经占了巨大的比重,而不多的养生健康节目,又都有卖书或者卖药的商业目的,真正基本的科学普及的节目,比如小时侯在看电影前经常播的科教片,已经太少了。制作这样一些科教片其实非常有意义,可是,当我尝试的时候,却发现没人对此感兴趣,也没人愿意投入一分钱。再看看我们的课本,且不说,语文课本中,是否有关于蛔虫的课文,即使在自然课程中,又有多少是关于传染病的呢?记得小学的时候,自然老师还带我们看过蛔虫卵,初中动物学还在显微镜下画过蛔虫卵,不知道,现在我们的孩子还见过蛔虫卵吗?
我也期待,有一天,我们的中小学生的语文课本中,能够出现一篇关于传染病的科学课文,让他们对这个世界认识得更加客观与全面,也让我们的公共卫生政策的基本理念,在孩子们的心灵里落地生根。
北京大学免疫学系 王月丹 博士
于学院路38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