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肛门缝起来，再谈反低俗
　　梁发芾
　　先把这个闯了大祸，有十恶不赦之罪的“俗”字，拉出来游街示众。
　　这个“俗”字，左边是一个人，右边是一个“谷”，表示是谷物，粮食之类的。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吃五谷杂粮的人是庸俗的，低俗的，恶俗的，俗气的。人要去俗，先得去“谷”，就是首先不要吃饭。
　　这就是俗的基本特点。一个人，但凡他还食人间烟火，还知道饮食男女，那么，他一定就俗了。这没有办法。
　　历史上，有两种情况，与俗是相对的。一种是雅，一种是“僧”。所谓“僧”，也就是出家人所过的宗教生活，与之相对的就是世俗生活。据说宗教生活也是不食人间烟火，而“食人间烟火”正是低俗的体现。
　　雅是上流社会，文人士大夫所追求的一种生活方式。雅与俗作为相对的两极，其中最关键的区别，就是是不是与“谷”有关。与“谷”有关的，就是俗，与“谷”无关的，就是雅。所谓“谷”，首先就是粮食，就是食品，再扩大，就是与物质、物质生活有关的一切东西，以及与追求这些物资有关的物资性活动。一个人，如果为满足生理需要而吃饭，喝水，拉屎，撒尿，那是非常俗的。而且，一个人，如果他辛苦谋生，施肥，种田，粗糙，除草，收割，获得大丰收，自己吃不完，还要周济亲朋好友，还要拿出来出售，满足不认识的人的需要，他仍然还是俗的，与雅没有关系的。
　　雅是对这一切的否定。雅人一定不会为生活奔忙，不会为稻粱发愁。雅人主要从事的是吟诗作赋，琴棋书画，安邦治国，教育万民之类精神性的事情。雅人不吃饭，不喝水，不拉屎。这些事都是俗人的事，雅人是不会有这样庸俗之事的。当然，雅人可能也会吃饭，但雅人吃饭不是为了求饱，而是要品尝品味精品食品的美味，吃饭也是审美。雅人也会喝水，不过有了茶之类饮品之后，雅人就主要是品茶，品茗，雅人喝茶不是为了满足体内对水的需要，如果是那样，当然太俗了。雅人喝茶，喝的是品味，喝的是格调。雅人喝茶本身就是意见行为艺术，值得审美性地欣赏，阅读，模仿。
　　俗人的生活是实用的。雅人的生活是审美的。实用是俗气的，审美是高雅的。
　　一件事，如果是为了实用，就是庸俗低俗的，一件事，如果是审美的，就是高雅的。一个农夫大太阳地下收割庄稼，汗流浃背，那是极俗的。而一个雅人，忽然诗兴大发，去农庄旅游而且亲自要诗意地种一把田，学学陶渊明的样子，那么，就一定是非常雅的。但是，他一旦真的种出了庄稼，真的靠这份庄稼谋生，真的把多余的粮食拿到市场出售，则他一下子就失去了审美性，高雅性，就俗不可言了。
　　高雅的追求者不但吃喝拉撒行为举止都要诗意地审美化，而且连身体自身都审美化，把身体自身都要弄成艺术品了。中国古代达官贵人把自家女人的脚缠起来，弄成一种三寸金莲一样的艺术品，供男人把玩欣赏。这样的脚是高雅的脚。而老百姓为谋生而保留的大脚就是低俗的，庸俗的。没有一双审美的金莲，扛着一双天生的大脚，在那样的社会中是嫁不到好人家的。这就是说，在中国，有庸俗的，低俗的大脚，也有高雅的精美的艺术化的小脚。而在西方，则是另外一种情形。西方人钟情乳房，因此，有高雅的审美的艺术化的乳房，也有低俗的庸俗的仅仅让孩子吃奶的乳房。西方的达官贵人生下孩子，自然不会亲自哺乳的。他们的女人的乳房从来不会因为哺育孩子而变形，她们一生都会保持完美圆润坚挺的乳房 ；她们有的是钱，可以雇佣社会底层的老百姓为自己的孩子哺乳。而下层社会老百姓，生了孩子不用自己的乳房哺乳，还能指望谁？除了哺育自己的孩子，她们还不得不出租自己的乳房与乳汁，作为职业奶妈，去哺育达官贵人的孩子。因此，这些女人的乳房，因为过度哺乳而变得形状丑陋。因而变得低俗。这就是西方社会高雅的乳房与低俗的乳房的区别。
　　正是这种所谓的雅俗的区别，真正划出了社会身份等级的界限。所谓的雅生活，雅人，无非是有更强的经济实力和更高的社会地位，能够有条件拒绝亲自从事为满足生理需要的工作而已。所谓俗人就是因为自身经济实力社会地位的限制，不得不亲自从事为满足自己生理需要而必须的工作而已。达官贵人的老婆有美丽的小脚是因为她根本无需用脚走路，农家女子不得不拥有大脚是因为她不得不靠这双脚奔走劳作，没有人养活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出门就有仆人有轿子。达官贵人的老婆能够保养美丽浑圆的乳房是因为她有经济实力雇佣奶妈；奶妈拥有硕大疲软的乳房，是她不得不靠它给自己的孩子以及雇主的孩子哺乳而已。
　　因此，所谓高雅，所谓庸俗，其标准制定是掌握在上流社会的手中的。他们制定了雅的标准，以此体现自己身份地位经济条件的优越性，以此排除低等阶级的混入，以此形成一个社会鸿沟，一个社会屏障，获得鸿沟和屏障那边人的膜拜、追捧和妒忌。
　　被上流社会认定的雅，就一定是更好的生活方式吗？被上流社会认定的俗，就一定是更不好的生活方式吗？事实上根本不是如此！看看西方拒绝哺乳的女性，看看为了腰围减少的紧身褡，看看中国的小脚女人，这些高雅的生活方式，好在何处？反倒是自然的“庸俗”的生活方式更加健康。（就是从所谓极为高雅的艺术史看，现在雅得了不得的诗经中的国风，当初是老百姓粗俗的吟唱，宋词更是妓女演唱的艳曲，京剧也是民间不上大雅之堂发展来的。而当初极为高雅的东西，现在在哪里呢？今天你以为红歌主旋律雅得很，但是，过几年回头看，都像粪便一样被历史冲刷进了太平洋。这个问题今天不多说）
　　法国有人写过一本书，中国人翻译成《屎的历史》，我认真阅读，发现他说的是，文明诞生于屎尿中，人们都出生于屎尿中。这个说法足够让人震惊。你不管怎样的雅，怎样的文明，有一点是根本不能改变的，就是，你是从人类污秽的下体出生的，你出生的时候伴随着种种不洁不雅。人一生中还必须时时面对生理的种种麻烦：拉屎撒尿，从下身生出孩子，污秽的月经，很可能疾病缠身，缠绵病床，很可能大小便失禁，等等等等。这些事情太俗了，但是，这也是人类本质的一部分。你拒绝了这些俗气，你就拒绝了人生。因此，完全可以说，俗气，低俗，庸俗，世俗，种种种种与“谷”这种满足人类基本生活需要相关的“俗”生活，乃是人类生活不可避免的方面。
　　人类诞生于屎尿之中，而且每一天也离不开与屎尿这种最为恶俗的东西打交道。俗气是人类的本质特点之一。哪个卫道士要拒绝俗气，那么，请跟深圳的某妇产科护士联系，求她先把他的排泄器官缝起来。这样，你不用拉屎撒尿，自然不再庸俗，自然极为高雅，这样才可以带头大谈高雅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