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藏鹭--千首禅诗品析
投子义青(十八首)
辞浮山和尚
须弥立太虚,日月辅而转。
群峰渐倚他,白云方改变。
少林风起丛,曹溪洞帘卷。
金凤宿龙巢,宸苔岂车辗。
品析: 大阳警玄禅师圆寂时,浮山法远禅师才三十六岁,为了不负曹洞长者的重托,他可是花了毕生的心血,终于在三十七年之后,他已七十三岁高龄之时,为大阳禅师寻得了一株“灵苗”,这就是投子义青禅师。浮山法远禅师在北宋中期几十年间,德高望重,连排佛最力的欧阳修对他也佩服至极。说实话,他自己的几十名弟子,没有一位比投子义青强,但他却让投子义青继承大阳警玄,而不是作自己的接班人。这种高尚的情操,旷世罕见,真是千古美谈。
投子义青禅师于大阳禅师去世后五年才出世,七岁出家,遍学唯识、华严等佛教经论,他对理论研究入得很深,外号“青华严”,但却知道要彻底了事,必须参禅宗的“向上一路”,于是就四处访师。恰好一天晚上,浮山法远禅师梦见自己养了一只青色老鹰,心中一动。第二天天明,投子义青便登门求教。浮山法远仔细端详,知是“法器”,就收留了他,并指定他参“外道问佛,不问有言,不问无言”这则公案。过了三年,一天问他:“我要你参的公案还记得吗?若记得,谈谈你的心得。”投子义青正准备回答,浮山法远忽然把他的口掩住——不让他说出口,这一下,投子义青居然“大悟”。浮山问他:“你妙悟玄机了吗?”投子义青说:“什么妙悟玄机?若有,我也会把它吐掉。”
这时,浮山法远禅师极为兴奋,又秘密地培育他三年,用曹洞宗的宗旨来启发他。投子义青都“悉皆妙契”。就在自己临去世时(1067)才把大阳禅师的曹洞宗传宗信物及文件交给投子义青。交待之前,还以曹洞宗旨作了“十六题”,投子义青都圆满交卷。浮山法远禅师对他说:“我终于完成大阳禅师交给我的重托了。希望你好自为之,光大曹洞门庭,用不着在我这儿住了。临行前,投子义青作了这首偈子告辞。这首偈子,《景德传灯录》、《五灯会元》均作浮山送投子青的,但《投子义青语录》中,是投子青辞浮山法远的,而其中之义,也应为投子青所作。下面我们来作欣赏:
“须弥立太虚,日月辅而转。”须弥山耸立在太虚——宇宙之中,日月如同它的侍卫,交替地围着它旋转。“群峰渐倚他,白云方改变。”这里,投子义青把浮山法远譬喻为“须弥山”,横空出世,是禅宗内的泰山北斗,中流砥柱,人望所归。大家如“群峰”一样倚靠着这座“须弥山”,山下白云也因之而色彩绚丽。
“少林风起丛,曹溪洞卷帘。”少林寺是达摩祖师传法之地,借喻浮山法远禅师把达摩之禅,如风一样的传布于各地。“曹溪洞卷帘”—一曹洞这一宗派,又可以得您老之力,再一次开店接客了。
“金凤宿龙巢,宸苔岂车辗”,投子义青是头金凤,是在浮山这个“龙巢”里寄养大的,如今要展翅高飞了,但飞往何处呢?北极星或皇宫中的宸苔,可不是凡间车马所到之地啊!这里可以看到投子义青的境界和气度的确不同凡响。在他的推动下,曹洞宗以后的几代中人才辈出,气象一新,几为绝响的曹洞宗又奇迹般地宏大起来。这里,不得不归功于人们尊称为“远录公”的浮山法远禅师。
渔夫二首
一泛孤舟无寸土,哪愁王役差门户。
山映碧波浸古曲,清云雾,谁能更问佛兼祖。
品析: 若说禅诗,曹洞宗人可谓大手笔,诗禅结合,到投子义青及其后面三代人中方臻化境。临济宗人好诗不少,但以诗传法却非其长。而曹洞宗自洞山良价禅师起,以诗传法为其宗风之一,并且从禅偈逐渐向成熟的禅诗转化。这样的禅风,对临济、云门两宗也有相当的影响。而北宋年间,投子义青和丹霞子淳爷孙两人的禅诗,可谓禅诗中的精品。
“一泛孤舟无寸土,哪愁王役差门户。”这里,投子义青以“渔父”喻禅心。这个禅心,如一叶孤舟,在宇宙中泛驾,虽无“寸土”,却也自在逍遥,不愁“王役”上门征粮征税——世间烦恼,再也无法骚扰这个禅心了。
“山映碧波浸古曲,清云雾,谁能更问佛兼祖。”这个禅心,如同一首“古曲”,回荡在青山绿水之间,世间红尘,种种“云雾”在这样的“古曲”声中得到澄清。做到了这一点,何必再去问佛问祖呢?做到了这一点,又何须成佛成祖呢?
其二
晓来风静烟波定,徐摇短艇资闲兴。
满目秋江澄似镜,明月迥,更添两岸芦花映。
品析: 这里也是自韵禅心,禅师这里完全陶醉在自己的“自受用三昧”之中了。
“晓来风静烟波定,徐摇短艇资闲兴。”早上的万里长江,风停波定,青烟如凝。缓缓地驾着一叶小舟,随兴所至,随波而行。“满目秋江澄似镜”,秋江平澄似镜,如同这禅心一样,是那样既深且广。“明月迥,更添两岸芦花映。”秋天的江水分外澄碧,秋天的月亮也与往常不同——月到中秋分外明嘛。
忆古
肯来一法无生处,迷去千言越转讹。
释迦曾受燃灯印,还有人能记得么?
品析: 这首诗偈发人深省。“肯来一法无生处”,“来”,愿意来吗?来到什么地方去呢?到的是“一法无生处”,这可是半点思维都无法落脚之处啊!“肯”又有相信、确定、证悟之意在其中,使这一句圆转自如。“迷去千言越转讹”,若不“肯”到这个万法之源的“无生处”,那就是“迷”。处于“迷”中,无论学了多少知识,都有如“传言之讹”,学得越多,讹误就越远。
“释迦曾受燃灯印,还有人能记得么?”《金刚经》中说:释迦牟尼佛在若干世之前,燃灯古佛曾给他“授记”,预言他在“未来世”——若干劫后当为娑婆世界之佛。这些情境,今天还有没有人记得呢?当然记不得,因为佛佛相授,祖祖相传,灯灯相续的不是那千言万语,而只是“一法未生”的那个东西,说穿了就是什么也没有传,但却明白了“法本法无法”的“无法可传”,“无佛可成”的道理。古代佛祖如此,今天的人们又如何呢?总不能把“无法”变成“有法”来误人自误吧!
忘惶
方春不觉来朱夏,秋色蝉鸣翠影斜。
夜来风急柴扉破,满地霜铺落叶花。
品析: 永嘉觉禅师说:“生死事大,无常迅速”,禅心虽万古不动,寂然无为,但却“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而且还敏感得很。你正陶醉于春风之时,他却说秋天来了,当你惊怖于无常之时,他却向你说“常乐我净”。总之,禅心就是无所不在,补缺拾漏,让你达到圆满。
“方春不觉来朱夏,秋色蝉鸣翠影斜。”春光正好之日,正是“朱夏”来临之时,夏意正浓,蝉鸣翠影之日,却又到了秋风肃杀之时。时节的变换,往往在人们感觉之先,冬至不为冷,夏至不算热,而立春、立秋之时,反是最冷最热的时候,但却不知春和秋,早就在其中运行多日了。
“夜来风急柴扉破,满地霜铺落叶花。”禅师在这里,真不知他说的是春夏秋冬哪一季,禅门柴扉,不知哪天就是破的,怎么会是“夜来风”吹破的呢?“满地霜”不知是秋霜还是月光,“落叶花”也不知是春、还是夏秋,所以禅师自己都弄不明白了。这首诗的题目是“忘惶”,对时间的忽略,引起心中淡淡的惶惑。真的是如此吗?其中的滋味,读者自可品尝。
在上下两卷的《投子义青禅师语录》中,诗偈就占了大半。这还是日本禅师在南宋、元明时所抄录的。而《颂古联珠》中所收集投子义青的诗偈,尚有不少,其《语录》未能收入。其中数量最多,质量最好的要算他的“颂古”,和“纲宗”提唱。下面我们先看一看他的“颂古”诗偈。
颂傅大士见梁武帝不起
梁国令他魏国愁,渡江投水暗随流。
虽然寸土居无动,争奈双林半树秋。
品析: 梁武帝时,有位叫傅翕的居士非常神异,人们称他为傅大士,因他生于浙江义乌双林乡,所以又称他为双林大士。
这位傅大士是前禅宗时期的超级禅师。一次梁武帝请他讲《金刚经》,他刚升法座,以案尺挥按一下,便下座。梁武帝很惊讶,被称为“圣师”的宝志禅师说:“大士讲经完毕。”又有一次他升座讲经,梁武帝后到,大众赶忙离座致敬。只有傅大士不起座。近臣责备他说:“圣驾在此,怎么不起座迎接?”他说:“法座若动,一切不安。”这些机锋,在当时虽广为传诵,但未必明了。禅宗兴起以后,傅大士的种种作为,才彻底的为人们所知晓。投子义青的这首诗偈,就现出他个人的特殊理解。
“梁国令他魏国愁,渡江投水暗随流。”梁武帝时正值中国南北分裂的时期。这里不是指政治与军事,而是暗指达摩祖师与梁武帝谈道不合,一苇渡江,进入北魏境内。这是说达摩在梁国不遇知音,在魏国也未必能遇知音,因而暗地为传法之事“愁”。不过达摩“愁”了愁,但在中国也一切随缘——“暗随流”,总会达到他的目的嘛!
“虽然寸士居无动,争奈双林半树秋。”达摩祖师与傅大夫并未谋面论道。傅大士的禅修见地在当时是卓绝的,与达摩禅法相应。你看他“法座一动,一切不安”,是多么了不起的境界啊!可惜傅大士老了,没有缘法接受并传播达摩的无上心印——“争奈双林半树秋”。
丹霞烧木佛颂
古岩苔闭冷浸扉,飞者惊危走者迷。
夜深寒爇汀洲火,失晓渔家忙自疑。
品析: 丹霞烧木佛公案,是禅宗公案中难度较大的一例。唐代丹霞天然禅师游方到一个寺院,因天气太冷,他就把木佛用来烤火。当寺主问他:“何得烧我木佛”时,他幽默地回答:“为了烧取舍利”。这种行迳引起了很多佛教徒的不满,但丹霞是马祖和石头二位大师的弟子,又不好给予太多的批评。投子义青禅师的偈颂是饶有情趣的:
“古岩苔闭冷浸扉,飞者惊危走者迷。”佛教——禅宗的至高真理,犹如高削冷闭的“古岩”上的宫殿,被古苔和门扉闭围着。想进去吗,无路可通,要“飞”之而入,又太高太危险了;要“走”之而入吗?但只会迷路。
“夜深寒爇汀洲火,失晓渔家忙自疑。”这个事情是如此地“不可思议,”难以进入,昨晚天寒地冻,不知谁在江中的沙洲上点起了火,惊醒了渔船中酣睡的人,还以为天亮了哩!在沙洲上烤火的与那发疑的渔家,彼此的感受又怎能沟通呢?
颂道吾密密处
骊龙海卧瑞云高,四望归宗万派朝。
木人来问西宫事,回惠东园一颗桃。
品析: 有僧问道吾宗智禅师:“如何是和尚密密处”——禅的根本内在依据是什么?道吾禅师走下禅床,对那僧作了一个女人拜客的“万福”动作,说:“感谢你远来看我,可惜没什么好招待的。”这首诗,就是投子义青为这则公案所作的颂。
“骊龙海卧瑞云高。”骊龙即黑龙,它虽睡卧在海底,其华瑞之气上冲云天,使天上的云都变成彩云了。“四望归宗万派朝”。这条龙抬了抬头,看见数不尽的江河都流归大海——一幅“万派来朝”的壮丽图境。
“木人来问西宫事,回惠东园一颗桃”子虚乌有上的子虚乌有。一个木头人来问西宫——皇太后的寝宫内的秘事,归来又送给东园一颗蟠桃。
全诗气氛玄虚诡诞,却点出了“密密处”这一常人不知之境。说实话,这首诗又给人们暗示了一个“密密处”。
颂云岩初参百丈再参药山
行尽千峰路转高,肯归方忆旧云房。
贪寻古调单于曲,暨蹉胡笳一韵长。
品析: 云岩昙成禅师在百丈禅师那里参学二十年没有结果,就改参药山禅师,药山问他:“百丈平时是怎样教你们的?”云岩说:“百丈经常说,‘我有一句子,百味俱足。’”药山说:“咸则咸味,淡则淡味,不咸不淡是常味。到底什么是百味俱足的句子呢?”云岩回答不出,后来药山又追问了一些,云岩仍然回答不好,药山说:“你怎么搞的,在百丈这位大师门下二十年,俗气也未除啊!”义青是云岩的嫡派子孙,看看这首诗是怎样“颂”其“家丑”的。
“行尽千峰转路高,肯归方忆旧云房。”云岩禅师在百丈苦参二十年不得,真的如“行尽千峰”了,但仍未到家,还必须继续前进,但前面的路,却更高更危了。这里,归家的路在哪里呢?药山一句话:“俗气也未除!”可以说是为他指示了归家之路。
“贪寻古调单于曲,暨蹉胡笳一韵长。”但云岩禅师自身的原因在哪里呢?在于太用心了,太专一了。有如贪寻古调中早已失传的“单于曲”一样,妄想去与蔡文姬的那个“胡笳十八拍”的曲子媲美。这样就走进了死胡同。亏得药山禅师一席话,才使云岩回过头来,不然还要迷到什么时候。
颂夹山参船子
泛舟驾险三十春,系处竿头死活人。
夹岭桂分千古韵,朗江山翠万重新。
品析: 夹山参船子和尚公案,在前面已经介绍过了,这里直接来欣赏这首诗颂。
“泛舟驾险三十春,系处竿头死活人。”船子和尚在黄浦江上泛舟三十年了,终于用桡竿把夹山这个“活人”变成“死人”。以后夹山善会禅师在夹山开法,如同山上的古桂一样,香传千秋。而夹山下的朗江(今沅江),江青山翠,气象有万重之新意。
送药山问高沙弥
兴亡虚去又虚来,为渠国士绝纤埃。
须弥顶上无根草,不受春风花自开。
品析: 这里有则有趣的故事,药山禅师有次试着对高沙弥说: “我听说长安城里热闹非凡,你知道吗?”高沙弥说:“长安热闹不热闹与我无关,在我的国度里,可是清静晏然的啊!”药山。很赞许他的回答,但不放心,问他:“你这是从经上看到的,还是向别人请教的?”高沙弥说:“不看经、不请教的大有人在,为什么非要看经、向人请教才能得到呢?”为这则公案,投子义青作了这首偈颂。
古今中外,不知有多少国家民族兴亡,全都沉入了历史的洪流之中,回头一看,真是“虚去又虚来”啊!但人们有一处“国土”却不受这些风浪的冲击和影响,就是人们的“自心净土”,这可是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所以是“为渠国土绝纤埃”一丝一毫的尘埃也吹不进去。
“须弥顶上无根草,不受春风花自开”这个“国土”,又如那须弥山顶的无根草,它可是自根自本的,不受任何环境的制约,也不管春夏秋冬,独自地,不受干扰地开花结果。每一个人身上也有这株无根草乃至无根树,花叶繁茂,婀娜多姿,长荣不衰,人们知道吗?
颂赵州大道透长安句
知道还他老倒翁,亲言相指事匆匆。
关山路远终须到,一径长遥任君通。
品析: 这是个有趣的、极有启示性的公案。有僧问赵州:“如何是道?”赵州说:“墙外的不是道(路)吗?”那僧说:“我不是问路,而是问大道。”赵州说:“这有什么难知的,大道透长安啊!你怎么不知道呢?”真是既诙谐又深刻、也明白。
“知道还他老倒翁”,认识大道的、真的还是这位“老倒翁”,一百二十岁的“古佛”。“亲言相指事匆匆”。这位“老倒翁”不仅“知道”,而且还为人们亲自指点路径,尽管似乎还显得匆忙草率了点。
“关山路远终须到,一径长遥任君通。”大道无始无终,真是“关山路远”,“一径长遥。”但若有了“长安”这个目的地,那就会“终须到的。”何况“条条大路通长安”,尽管“关山路远”,但毕竟是“一径长遥”,可以让君任意通行。
颂灵云答归根得旨
家破人亡何以依?无心无绪话求归。
十年忘却来时路,暂忆此时总不知。
品析: 有僧问灵云禅师:“如何是归根得旨?”灵云禅师答:“早时忘却,不忆尘生。”——归根得旨后,当然把以前的种种全部忘却。如尚未忘却,就谈不上归根。投子义青所作的偈颂真是大得其中的情趣。
“家破人亡何所依?无心无绪话求归。”一个人到了家破人亡,无家可归之时,又以什么来安身立命呢?对参禅而言,到了这步田地,正是“好消息”到来之时。真正到了“家破人亡”,“无心无绪”之时,恰好正是“百尺竿头重进步”的火候,不看到这个,尚要在这上面去求“依”话“归”,真是头上安头,骑驴觅驴了。
“十年忘却来时路,暂忆此时总不知。”参禅就是要参到“皮肤脱落尽”的火候。就是过去、现在、未来一切都浑然一体,打成一片,还有什么“来时路”可忆的呢?还有什么“暂忆”、“此时”的状态与内容呢?全都放在一边“总不知”,这才真正的“归根得旨”了。
颂洞山答亡僧迁化问
野火烧时越转新,至今烟焰雨难淋。
旱地红莲遮日月,无根树长翠成阴。
品析: 禅师们个个都是意念派的大师,也是大写意的大师。有僧问洞山:“去世后的僧人火化以后会到什么地方去呢?”洞山禅师回答说:“你看那根烧过的茅草吧!”禅师对生死的问答是不可理喻的,如洞山那样,他要你在那烧成灰的茅草中体悟人死后向何处去。而投子义青禅师的这一首诗,又烘托出其中的意蕴。
“野火烧时越转新,至今烟焰雨难淋。”那根早就消失在火焰中的茅草——人,其中有烧不化的东西在野火中越烧越“新”。野火早已息灭,而这个火后所存下的,看不见、摸不着的,却经烟焰洪炽,老天的连场大雨已淋不灭它。
“旱地红莲遮日月,无根树长翠成阴。”这火后的“它”如旱地红莲一样,可以遮蔽日月,又如无根树一样,郁翠成荫——“它”是什么呢?
颂夹山在沩山作典座
相逢借问众僧麋,莫比庵园香饭施。
紫气夜随丹凤转,金龙晓缠月中枝。
品析: 夹山善会禅师在船子和尚那里得法后,曾一度在沩山任“典坐”——主管食堂工作。一天沩山问他:“今天吃什么菜?”夹山说:“两年同一春。”沩山说:“好好修事着。”夹山说:“龙宿凤巢”。不明公案的人是难以理解其中说的什么。当然就更弄不清楚诗中所写的什么了。“两年同一春,”春天就是春天,不管他哪一年。吃饭吃菜也一样,总之是“吃”。这样明了之话,当然得到沩山的表扬,但他却不买账:“龙栖凤巢”,尽管沩山道场了不起,但我是有主的,不会在这长住,会自立山头的。
“相逢借问众僧麋,莫比庵园香饭施。”这个麋不是米饭的糜,沩山是投石问路,这在禅宗内是作为暗地,突击式的考查。问的是你心中的“麋鹿”,并非是厨房里的菜饭啊!
“紫气夜随丹凤转,金龙晓缠月中枝。”这里歌颂夹山如“紫气”,随着沩山这条“丹凤”旋转起舞,但第二天早上,却化为一条“金龙”,盘旋在月亮中的“桂树”之上。
颂投子答月圆未圆
圆缺曾伸问老翁,石龟衔子引清风。
昨朝木马潭中过,踏出金乌半夜红。
品析: 唐代那位与赵州齐名的投子大同禅师——恰好是投子义青寺庙的开山祖师,回答了一个麻烦的问题。有僧问:“月未圆时如何?”投子大同回答说:“吞却三个四个。”那僧问:“圆后如何?”投子大同说:“吐却七个八个。”禅宗是减法,对所知所学减得越多,禅心如月,就越圆满,减干净了,禅心也就绝对的圆满了。反之,用加法,加得越多,月亮亏缺就越大。
“圆缺曾伸问老翁,石龟衔子引清风”,投子大同禅师,虽未能如赵州那样活了百二十岁,却也活了九十八年,的确是一位老翁。他对月亮圆缺的回答,如同石雕的老龟衔着小龟在那儿“引清风”——多么永恒的感觉啊!
“昨朝木马潭中过,踏出金乌半夜红。”既有石龟,当然也可以有木马。昨天早上,木马从水潭中踏过,结果把金乌——太阳踏了出来,在半夜中照得满天通红。
禅心的圆满,就应如石龟木马那样状如死物,这样,才有可能使之如黑晚的太阳,在另一个空间普照。
颂云居答僧问
苔殿烟收紫气旋,拱班宸幄退尧年。
凤栖不宿桃源客,岂并金光瞩汉天。
品析: 云居道膺禅师是洞山良价禅师的入室弟子,五代时曹洞宗的大师。有僧问他:“如依禅宗所言,全无学处,但这里如何立身安命呢?”云居禅师说:“就是要你没有立身安命之处啊!”那僧又问:“如果没有立身安命之处,那您老佛事又为何如此繁忙劳累呢?”云居禅师说:“这是兴化不同啊!”对这则公案,投子义青作了如上的偈颂。
“苔殿烟收紫气旋,拱班宸帷退尧年。”真是有趣得紧,这个“无立身安命之处”犹如天上的皇宫一样,无人敢去,只是被苍苔和云烟所环绕。有如尧舜圣君在位,天下太平,虽然满朝文武“拱班宸幄”,看上去忙得不亦乐乎,其实太平无事,朝中的典制虽如同虚设,但也不得不设。文武大臣总不能因之而“失业”嘛!
“凤栖不宿桃源客,岂并金光瞩汉天。”陶渊明的那个桃花源,尚不久留外客,何况“凤栖”之处——“无安身立命之处”那些杂人杂事是进入不了的。但并不妨碍其中的“金光”照遍天下,让天下人观瞻——“不同兴化”。这首诗偈对公案的颂唱简直达到了不可分的程度。
颂首山答僧问
水出昆仑山起云,钓人樵父昧来因。
只知洪浪岩峦阔,不肯抛丝弃斧声。
品析: 首山省念是北宋初期临济宗内著名的禅师,是浮山法远禅师的师祖。有一次,一位僧人问他:“一切诸佛皆从此经出,如何是‘此经’?”首山禅师说:“你低声低声!”那僧豁然有悟,问:“如何受持?”首山说:“不污染。”这与唐未投子大同禅师如出一辙,有僧问投子大同禅师:“一大藏教外,还有奇特事无?”投子大同说:“有啊!就是流出大藏教的那个嘛。”这里,佛经——此经——此心连成一气,耐人寻味,没有这个“心”,佛又凭什么来悟,来传法呢?真正的禅师都明白这个道理,下面我们来看投子义青的颂:
“水出昆仑山起云”,中国境内的大江大河,无不源于昆仑山,而昆仑山上的水,又来自山上的云,这云又来自何处呢?佛教——禅宗强调修行要“彻法源底”,直到最根本之处。“钓人樵父昧来因”,水出昆仑,方能滋养山林,哺育鱼虾,但钓鱼的和砍柴的,他们哪里知道自己受惠的根由呢!
“只知洪浪岩峦阔”,渔父只知长江的浪阔,樵父只知昆仑的山高林茂。“不肯抛丝弃斧声”——尽情地索取,却不知这一切的来源。这是对一般学佛不知本源的一种开示,也是一种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