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角色是由乳房定义的
　　梁发芾
　　在汉字中，甲骨文篆文中的“女”字是象形字。母亲的“母”字是在“女”字象形的两胁处加了两个点。这两个点不用说，就是母亲的双乳。在中国最传统的文化中，母亲的身份是由“乳房”来定义的。没有乳房或没有乳汁或不给孩子哺乳的母亲是不可思议的。
　　当然，在等级社会中，不亲自给孩子哺乳反而成为上流社会优越性的证明。无论是西方的欧洲，还是古老的中国，在历史上很长的时期内，上流社会的女人是不给孩子喂奶的，上流社会的孩子是由奶妈喂养的。
　　在法国和意大利，从中世纪开始，上流社会都雇佣奶妈。奶妈要么住在主人的家里，要么把孩子带到乡下。奶妈带孩子，一般需要18个月或者更长的时间。而在中国，由奶妈哺乳的时间或许更长。古代生活百科全书的《金瓶梅》和《红楼梦》中，有钱有势人家的妇女生了孩子，都是奶妈哺乳。贾宝玉好像不止一个奶妈，西门庆的小老婆生了孩子，也买了奴婢做奶妈。上流社会的孩子和穷人家的孩子抢奶吃，是非常常见的现象。在溥仪的回忆录中，这个末代皇帝也有奶妈，而且还和奶妈建立了很深的感情。
　　在中国古代的上流社会，雇佣奶妈是显示优越社会和经济地位的方式。上流社会的优越性就体现在什么也不必亲自去做。生孩子只好亲自去做，这在古代是无法替代的，确实够委屈的，但是哺育孩子就完全可以不必亲自动手。而在西方，体现身份的高贵性或许也是请奶妈的一个理由，但更根本的原因在于，西方社会对于乳房赋予极强的情色意义，西方女人的乳房，正如中国女人的小脚，它们都是情色的象征。西方女人不愿意亲自喂奶，实在是因为怕母乳喂养破坏乳房的美感和情色。为了取悦丈夫，西方体面人家的女人不得不忍痛割爱，把孩子送给奶妈喂养。
　　在西方，因为乳房具有这样的情色意义，所以，它被人无限崇拜，却也被社会高度禁忌。对于乳房的高度禁忌也带来对于哺乳的高度禁忌。在这种高度禁忌的文化中，给孩子喂奶尤其在有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喂奶也变成了淫邪的，不雅的，有伤风化的，伤风败俗的种种十恶不赦的行为。就是现在，西方社会总有有关哺乳而引发冲突的报道，有些母亲带孩子在餐厅或候车室候机室给孩子哺乳，而被保安之类请出去的报道时时见诸报端，而母亲们为了争取在公众场合哺乳的权利而进行的抗争至今也没有消停。
　　中国人对于西方文化的接受，似乎困难重重，但有趣的是，中国人接受西方乳房禁忌文化，却速度极快，毫无保留。在古老的边鄙山乡，没有受到西方世界乳房禁忌熏染的地方，女性对于当众给孩子哺乳仍然并不会表现出什么难为情。对于她们来说，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但是，在西方乳房禁忌文化侵染的地方，女性哺乳已经被认为是极为不雅的事情，为文明人所不齿。有些尚未被西方乳房禁忌文化熏陶，茫然不知有这类禁忌的女人，到了城市不知城市的忌讳，撩起衣裙给孩子喂奶的乡下妇女，被文明的城市人嘲笑驱逐，自己仍然茫然不知就里的事，不是稀奇事。道理很简单，就是在目前的中国城市，乳房的观念已经完全西方化，现在，女人，包括母亲的乳房，不再是孩子的生命线，而是情色的淫邪的诱惑的符号，必欲遮掩隐藏的祸根。呼吁立法禁止在公众场合给孩子喂奶的声音也时有所闻。据说这体现着文明。
　　当然，或许真的体现了文明。
　　据说，文明是人类对自身粗鄙的动物本能和习惯的改造和克服，是对粗鄙的自然行为的背离和升华。如果这么看，那当然，哺乳总是原发性的，动物性的，粗鄙的，野蛮的，不文明的。因为作为动物中很大的一部分的哺乳动物，包括人类，都是靠母亲给下一代哺乳而传宗接代的。没有母亲的乳房和乳汁，哺乳动物都会立时死绝。人类文明如果要远离和拒绝动物性，那么，拒绝哺乳看起来确实是正确的，文明的。而哺乳，尤其当众哺乳就是不文明的，不文雅的，有伤风化的，伤风败俗的。
　　近几年围绕着奶粉问题的大案层出不穷。固然，黑心厂商罪不可赦，但问题是，在中国，有多少母亲，怕哺乳会引起乳房的变形因而会失去男人的爱而拒绝母乳喂养？又有多少人，充当着卫道士的角色，将母亲的乳房色情化，妖魔化，谴责母亲在公共场合给孩子喂奶，使得当母亲失去了母乳喂养的空间？这些，难道不是造成母乳的替代品大行其道，因而假冒伪劣的奶粉大行其道的重要原因吗？这一点，有人反思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