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观念的惊涛骇浪中
2010年07月03日邓新华
6月去上海看世博。我不喜欢世博,此去不是为了看世博,只是借机休息一下。
世博园里,据说游客超过50万。一个上海出租车司机说:“大部分是外地人,而且是外地乡下人。”我来自乡下,不喜欢他这样说乡下人,但却也承认,大部分游客都是见识较狭窄、容易被忽悠的人。
我离开队伍,一个人在世博园里瞎走。看着从外地赶来的如此众多的陌生人,我不觉像一个文人一样,胡思乱想起来。
我和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各走各的路。我们的身体不会接触。看起来,没有一根看得见的线把我们连在一起,但是我却知道,我们有着看不见的但却影响重大的联系。
我知道,在他们中,有很多赞同社保、医保的,有很多赞同调控房价的,有很多赞同打击农产品炒家的……
媒体将迎合他们的主张,官员将迎合他们的主张。其中的很多主张,已变成、会变成政府决策,这些政策又对我的幸福产生影响。我赞同自由选择,但我却无法逃离他们的影响。在世博园里,看起来,我们在身体上各自独立,但实际上,他们的观念汇成惊涛骇浪,而我只是被浪头不断抛掷的渺小至不可见的一滴水。
不仅在世博园有这种感受。很多次,看着地铁里的人流,他们似乎都是陌路人。看着他们,我不觉会想:他们其实从不间断地伤害他人,并且伤害自己。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是赞同这样那样的政府干预的。
米塞斯说,观念决定历史。没有人能和大众的观念相抗。即使是希特勒、斯大林,也只能顺应、挑动人们的观念,激发人性中恶的一面。观念的惊涛骇浪造就了无数的历史动荡。
不可否认,有很多枭雄对于掌握、利用乌合之众的心理特别有心得,但人类在认识、把握观念的巨浪方面,其实还是比较浅。我之前写过一个帖子《政治家的宝贵能力是懂得区分民意》。很多观念,看起来其势汹汹,其实却是不必理会的。因为,这只是人们明面上表现出来的观念,暗底下,人们还有另一种观念,那种观念只是暂时没表现出来。
我对波斯纳转向凯恩斯主义很不以为然,但最近看到某网友翻译的波斯纳的一段话,不觉心有戚戚焉。
影响政治稳定的是一个社会的平均收入,而非收入的分配是否平均。经济的发展没必要、也不可能让每个人都得到好处。当大多数人感受到自身的境况得到改善,他们就不会选择倒退。哪怕一部分人得到的好处比另一部分更多,后者也不会选择倒退,因为对他们来说,倒退不会使他们变得更好。嫉妒的情绪是难以避免的,但是,他们仅止于嫉妒,倘若真要他们放弃已经拥有的财富,回到从前,大多数人也不会答应。
除了嫉妒,还有很多观念,是仅止于观念的。在人们的心底,另有压制这种观念的深层观念,而这需要高明的政治家去把握。
这在中国,表现得特别明显。邓小平主导的改革,期间也受到很多左派知识分子的反对。很多老百姓也反对,但当这些改革的好处显现出来时,虽然左派知识分子还在聒噪,但老百姓反对的声音自然地消失了。
但是,不懂得这种微妙的政治家,往往会去迎合各种表面观念。但是,经济规律却决定了,越迎合这种观念,越会使得情况变糟,进而使得这种观念越来越高涨。最终,迎合者自己也无能为力,甚至被这种观念吞噬。
法国大革命就证明了这一点。前不久看到一篇对托克维尔的《旧制度与大革命》的书评,里面转述了托克维尔对法国大革命的观察。大革命之前,法国的官员们就陷入了这种迎合的怪圈。实际上,当时法国的经济发展很好,大多数人的生活得到巨大的改善。但是,各种不满却也起来了。官员们却向民众许诺说,民众的抱怨是对的,他们能解决这些不满。不断迎合的结果,是人们的境况却变糟了,于是不满更加强烈,于是官员更积极地许诺。最终大革命爆发了。当然,这不是官员单方面的责任。法国民众自己就是惊涛骇浪的制造者,同时他们自己也是受害者。
强行和经济规律作对的政治,不是良治。理解人心背后的真实经济规律,才能辨别人心的真相。比如,不懂罢工和通胀之间的经济联系,却把责任推给企业,去搞什么国民收入倍增计划、工资集体协商制,这种迎合表面的人心的做法,将使企业经营艰难,使得人们实际收入进一步下降,从而进一步激发人们对收入的抱怨,于是又触发新一轮迎合……
如果民主又如何?在主流民主制下,这种表面的观念将更快地转变成现实的政策、法律,人们将不断地变成自己的受害者,这在福利国家表现得尤为明显。希腊福利快崩溃,但人们仍然罢工反对削减福利。有人喜欢说主流民主是自由的保障,这是完全不懂,主流民主和自由之间,在逻辑上就注定了其天然相互抵触。
那么出路在何方?没其他办法,只能寄希望于人们的观念改变。只有热爱自由的人群,才能保障自由,而不是哪个制度能保障自由。若人心向左,那就万事休休。美国立国的宪法够好吧?但罗斯福一句“免于匮乏的自由”,就破坏了一大半,而且是在民主的支持下破坏的。
观念的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眼下,只能尽一点人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