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藏鹭--千首禅诗品析
牛头法融(一首)
答“用心时”偈
恰恰用心时,恰恰无心用。
曲谭名相劳,直说无繁重。
无心恰恰用,用心恰恰无。
今说无心处,不与有心殊。
品析: 牛头法融(594—657)禅师,是禅宗内最早形成的宗派——牛 头宗的开山祖师。一般佛教史都说他是成功地把道家思想和佛教——禅宗思想融合的第一人,在马祖石头甚至六祖大师尚未开法时,牛头一宗已有较显赫和广泛的影响了。
在禅宗内,牛头法融禅师是作为四祖道信大师的“旁出法系”,正脉当然属于五祖弘忍和六祖慧能。但恰恰是这个“旁出法系”,对禅宗,特别是对石头一系的影响极大。这一首诗偈,是牛头法融禅师诸多问答中的一部分,很有特色,故录出供读者欣赏、领会。对这位牛头祖师,后面还有多次介绍。
“恰恰用心时,恰恰无心用”。在第26届奥运会上,运动员们有关“心理状态”的谈话,不知引起了人们的关注没有。运动员们越想夺金牌,越带有各种心理障碍,都可以称之为“用心”,在临场发挥时,就处于“恰恰用心时”的位置上了。但任何运动员的心理处于这样的状态中,就绝对发挥不好——“恰恰无心用”,自己的功能、技巧反而发挥不好,处处被那个“用心”所牵制而不得其“心用”。对禅宗见道的追求同样如此,而且更是如此。有心于道,道反而隐不可见;而无心于道之时,道却显而愈明。
“曲谭名相劳,直说无繁重。”大道无言,若要在理论上去反复探讨、论证,就会使人陷入“名相”——概念、范畴的海洋中不得自拔,拖累你不能见道。而“直说”——直指人心, 当下即是,哪里会“相劳”,哪里又会“繁重”呢?所以五祖大师说:“无上菩提,须得言下识自本心,见自本性”。不生不灭,于一切时中念念自见,万法无滞。一真一切真,万境自如如。如如之心即是真实。”这里是“一切现成”“万法俱足”的,当然就“直说无繁重”了。
“无心恰恰用,用心恰恰无”。大家都知道,那些成功的人,精神自在的人,可以说是“得其用”的——在他们的精神和生活圈子内外,似乎总是处在一种“无心”的状态中。用心观察这届奥运会,只有那些让自己处于“无心”状态中的人,才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而一旦“用心”,即成为心理障碍,成为自己的包袱,反而失去了自己的优势。在生活中,那些善于“用心”的,恰恰是最苦最累的。这就是精神和生活中的辩证法。所以,每当人们“放得开”,“放得下”之时,让自己处于“无心”状态时,
往往会取得良好的成绩,生活也轻松愉快得多。这里,再回到“日用之谓道”的古训格言上,不是令人深省吗?
“今说无心处,不与有心殊”。这一句,补得极妙,“有心”与“无心”是同一个东西在起作用,它们是“不二”的。若认为这里有一个“有心”,那里又有一个“无心”,这样去“将心觅心”, 岂不成为笑话。有时“用心”处于“无心”状态,有时“无心”又处于“用心”状态,中间都有一个东西在冥冥中作用,操纵于“有心”与“无心”之间,人们若能从中透得出,那才真的得大智慧和大自在。若熟练地运用牛头祖师这首诗偈,也许不久后就会感觉到其中的奥妙。
六祖慧能(一首 附神秀偈一首)
见性偈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品析: 六祖慧能大师,是中国禅宗的实际创始人。禅宗虽说是达摩大师西来,传佛心印,但慧能大师之前五祖,都是一脉单传,并没广开法门,流布天下。而禅宗的“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这一大纲,也是在慧能大师之时,才大刀阔斧,雷厉风行地推展开来。
六祖一樵夫出身,尚未出家,又没有文化,能在五祖弘忍大师的众多杰出弟子中脱颖而出,独得达摩衣钵,在丛林中传为佳话。这一首偈颂,在当时独秀于林、如龙吟虎啸,使当时的佛教精神为之一新。
六祖大师的这首诗偈,原是针对五祖的首席弟子神秀而发。五祖在传法前,一反过去秘传的先例,而公开在弟子们中选贤任能,要大家作偈呈心,优秀合格者,则传给达摩衣法。神秀在五祖门下是众望所归,也是当仁不让,于是就呈上了这么一首偈子:
身如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这是一首常规的“见道偈”,也是修行的正路,于理于法,都无可挑剔。只是有一条,神秀对于“道心”还需要去“拂拭”这就显得他并未在根本上解决问题,还没有了手,仍处于用功的阶段。而六祖大师的就不同了,他这首偈诗,如同过来人一样: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菩提智慧,只针对世间烦恼而有,若无烦恼,哪来菩提,菩提又有何用呢?正如祖师们所说:“既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所以,六祖大师这里,就比神秀潇洒自在多了。对照前面的七佛偈,不是优劣自明了吗?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里,心物两遣,一切皆空,内无心,外无境,不像神秀还夹在心境之中苦苦用功,显示了六祖大师尚未得法,已本具祖师资格了,五祖不把衣钵传给他,又传给谁呢?佛法还会有私心吗?
六祖大师得到了达摩衣法,就具有了合法的,公开传法的资格。以他至高无上的智慧,以他妙应万机的方法,揭开了中国禅宗发展的序幕,从此,禅宗就在中华大地上轰轰烈烈地推展开来。
在《坛经》中,六祖大师的诗偈不少,我们将在最后的章节中录出。
石头希迁(一首)
赞唯俨偈
从来共住不知名,任运相将只么行。
自古上贤犹不识,造次凡流岂可明。
品析: 石头希迁与马祖道一是六祖大师之后最杰出的禅宗领袖。
通过“江西马祖、湖南石头”这两位大师的努力,培育了一大批极为优秀的禅师,为中国佛教史开创了一个崭新壮阔的局面。石头大师禅风怪谲,被时人称为“石头路滑”,不知多少参学者在他那里跌了斤斗。但却对他晚年所收的这位入门弟子备加惜爱。石头大师传世的诗偈极少,除禅经那样的《参同契》外,惟一的诗偈就是这首赞药山唯俨的了。
药山是山西绛州人,十七岁时到广东潮阳出家,约二十岁左右到石头大师那里,石头大师已七十岁左右了。一见面,他就对石头大师说:“佛经里三乘十二分教,我也知其大概,听说禅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我实在不知其意,望和尚慈悲指示。”石头大师说:“那样不行,不那样也不行,那样不那样总不行,你怎么理会呢?”一下,药山不知所措。石头说:“你缘法不在这里,且到马大师那里去试试。”药山领命,就去参拜马祖。马祖指着自己的脸说:“我有时要他扬眉瞬目,有时不要他扬眉瞬目;有时扬眉瞬目者是,有时扬眉瞬目者不是,你又该怎么理会呢?”这一下,药山豁然大悟,便向马祖礼拜,马祖说:“你见到什么道理,居然给我行大礼呢?”药山说:“我在石头和尚那里,犹如蚊子上铁牛啊!”马祖说:“好,既然如此,善自护持。”于是药山就在马祖那里“奉侍三年”,于禅更加圆熟。有一次马祖问他:“你近来有什么新的见解呢?”药山说:“有啊!我感到如同皮肤脱落尽,惟有一真实”。马祖赞叹说:“你这所得,可谓协于心体,布于四肢。既然如此,可以用三根篾条束取肚皮,随处住山去”——可以传法了。药山说:“我是何等人物?怎么敢去住山传法呢?”马祖说:“不然,没有常行而不住的,也没有常住而不行的。你要明白欲益无所益,欲为无所为的道理。可以给众生作为接引的舟船,用不着久留这里。”药山这才拜别马祖,回到石头那里。
一次他在石上坐,石头问他:“你在这儿坐什么?”药山说:“一物不为,什么也没有做啊!”石头说:“那就是闲坐了。”他说:“如果是闲坐,那也是有所为嘛。”石头说:“你说不为,又不为个什么呢?”药山说:“这个不为,是千圣所不识的啊!”对这样的见解,石头大师极为称赞,因而写了上面那首偈子来鼓励他,赞美他。下面来看这首诗偈:
“从来共住不知名,任运相将只么行。”在无始以来,从太古到现在,有那么个东西就与“我”共住一起。但却不知它的名字是什么。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可以作这一句的注释。这个万古如一,与“我”不分的“这个”与造化同功,与造化共同运行。 “相将”,挟持着万事万物变化流通——“只么行”
“自古上贤犹不识,造次凡流岂可明”。这是大道啊!人们都浸润在这个大道中,但自古以来,众多的圣贤尚且没有认识到、把握到,何况那些粗心莽撞的凡夫——这岂是凡夫可以明白的呀!
在这里,石头大师给予了药山唯俨极高的赞誉。的确不负马祖、石头的厚望,以后药山门下,流出道吾、云岩、船子等众多的“龙象”。再下又有洞山、石霜、夹山等一批宗师。真是道在得人,苟非其人,道不虚行啊!
大梅法常(二首)
答僧偈(其一)
摧残枯木倚寒林,几度逢春不变心。
樵客过之犹不顾,郢人哪得苦追寻。
唐·大梅.法常
品析: 在《景德传灯录》和《五灯会元》里,除开如“七佛偈”一类以说佛法为主题的偈子外,大梅法常禅师这首偈子,可以算作第一首有诗性质的禅诗了。
大梅禅师是马祖道一的学生,他初参马祖时问:“如何是佛?”马祖回答说:“即心是佛。”就这么一句话,他就大彻大悟了。后来到浙江四明山里隐居。不知多少年后,他的师兄盐官齐安国师派人进山砍拄杖,迷路走到他住的草庵,见面后很稀奇,就问:“和尚在这里住了多少年了?”这位大梅禅师早已忘记年月,回答说:“只见四山青又黄”。那僧人又问:“出山之路怎么走?”大梅禅师说:“随流去”。那位僧人回去向盐官国师汇报了这一情况,盐官国师说:“我在马祖处参学时有一位师兄,至今没有消息,莫非就是他么?”于是派人去迎请,大梅禅师见是同门师兄相请,就写了两首偈子以示推辞,这是其中的第一首。
庄子在《齐物论》里说:“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大梅法常禅师这首诗偈,的确是“槁木死灰”似的自白。一般的人在逆境中被消磨的生机,在顺境中渐会得以恢复。而这位大梅禅师一经见道,洗尽了七情六欲,如一段被摧残了的“枯木”,尽管年年都有春天的雨露,却再也不会因之绽叶开花了。真是“摧残枯木依寒林,几度逢春不变心”啊!
庄子在《山木》中还说了一个故事,就是以“不材”求生存,有一棵大树粗壮茂荣,但因其味臭,樵夫们不砍,因其七曲八歪,又是空心,“郢人”——木匠们也不光顾。但周围那片林木,却因“有用”而早就被砍干净了。
大梅法常禅师以此为喻,说自己是个“无用”之人,不劳师兄远请,表现出极其高洁的情操。另一方面,禅宗强调“死”,所谓“人心不死,道心不活”。大梅法常禅师在这里,对“死”的境界,表现得淋漓尽致,但从”樵人过之犹不顾,郢人哪得苦追寻”的寓意中,又暗示出一种与众不同的生机与“活法”。
答僧偈(其二)
一池荷叶衣无尽,数树松花食有余。
刚被世人知去处,又移茅舍入深居。
品析: 禅是充满着朝气和生机的,“死”与“活”是其一体的两面,就世俗的生活和价值而言,必须在其中“死”去;就 其出世的道心而言,也才能在这个“死”中“活”了过来。大梅法常在写了上面这首偈子后,怕被人误解,(如在“婆子烧庵”的公案里,有一位禅师因以“枯木倚寒潭,三春无暖色”来表达自己的禅境,结果供养他的那位婆子不满意,说:“多年来养了一个俗汉”,一把火把那庵烧了)所以立即补上了第二首。两首偈子配合,就相得益彰了。
“—池荷叶衣无数,数树松花食有余。”多年独居无人之地,只有,也甘心于以荷叶为衣,松花为食的日子了。在这里,大梅法常禅师并非是“死人”,而是一个彻底投身于自然,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大人”。这两句,作为诗很美,但除了少数这样“死心眼”的禅师外,谁又敢真的放下社会文明这个“温室”而投身于其中呢?
“刚被世人知去处,又移茅舍入深居”从这里,可以看到大梅禅师出世意念之坚定,并以此回绝了盐官国师的邀请。
真正的禅师是出世与入世打成一片的,这两首诗,只能表达大梅禅师在见道开悟后“进修”的一个过程。当修行到炉火纯青的时候,他当然会下山,作为一代著名的禅师为众生传授这个“无上禅法”了。所以后来马祖派人间他:“你凭什么坐山说法?”他说:“就凭在马祖那里领悟到的‘即心是佛’。”那人说:“不对,马祖近来所说的佛法变了,不再说‘即心是佛’,而说‘非心非佛”。大梅禅师说:“这老汉老颠了,胡乱骗人。任他 ‘非心非佛’,我只管‘即心是佛’”。马祖知道后,赞叹道:“梅子熟也!”。
龙山和尚(一首)
自述偈
三间茅屋从来住,一道神光万境闲。
莫作是非来辩我,浮生穿凿不相关。
品析: 这位龙山和尚,也是马祖的弟子,与大梅法常禅师一样, 遁入深山,并且终身不入世。他清修之地在湖南潭州(今长沙市)的龙山,故后人尊称他为“龙山和尚”。
龙山和尚高寿,也不知有多大的年岁,在这龙山里清修了几十年,在马祖圆寂后约五十年后,洞山禅师与他那位“密师伯”游方过龙山时,看见溪流里有菜叶,洞山禅师很敏锐,说:“这是无人居住的深山老林,怎么会有菜叶流出来呢?可能里面住有遁世修道的高人。”于是两人便沿溪“拨草而行”,走了七八里,终于看到了“羸形异貌”的龙山和尚。龙山和尚问他们:“此山无路,你们从何而来?”洞山这时早已是过来人了,反问一句:“有路无路且不管,您老又从何而来的呢?”龙山和尚说:“我不从云水来。”洞山又问:“您老在这儿多少年了?”龙山说:“这与年月春秋毫无关系。”洞山又问:“是您老先在这儿呢?还是这座山先在这儿呢?”龙山说:“我不知道这些。”洞山又问:“为什么不知呢?”龙山说;“我并非从人天来的,用不着去知道啊!”洞山又问:“您老见个什么道理,能在这里住山?”龙山说:“我看见两头泥牛,打斗着闯入大海,至今都无消息。”洞山禅师这时才肃然起敬——知道真的是见道高人。洞山告辞时,龙山就说了上面这首偈诗。
“三间茅屋从来住,一道神光万境闲”。别以为龙山和尚阔气,衣不蔽体还有三间茅屋,这是暗喻任何人都居住在过去、现在、未来这“三间茅屋”内。俗人们没有“神光”,被万事万物弄得团团转,人忙境也忙。可见道的人心能转境,不为境转, 自然是“万境闲”,动静不二了。
“莫把是非来辩我,浮生穿凿不相关”,已经超越了是非、生死,俗眼怎能了解他呢?世俗生活当然与他无关了。洞山走后,他一把火把庵烧了,进入更深更高之处,以后再也无人看见过他了。
赵州从谂(四首)
起塔颂
本自圆成,何劳叠石?
名邈雕镌,与吾悬隔。
若人借问,终不指画。
品析: 赵州从谂禅师幼小出家,青年时在南泉普愿禅师那里见 道,在中晚唐百年间,走南闯北,行经大半个中国,遇会了数代众多的禅师,被尊为“赵州古佛”。其机锋玄语妙绝天下,对禅宗各大宗派都有极大的影响。这是他住河北赵州观音禅院时,寺院有次建塔,他所讲的开示。
为佛舍利或德行高著的僧人建塔,是印度传到中国的佛教习俗之一,但真正的禅师却认为这也是多余之举。
“本自圆成,何劳叠石?”,佛性是“本自圆成”的,无所不在,并圆裹于十方三世,包容宇宙,所以又何须“叠石”来加以表现呢!又何须雕碑刻铭来留传后世呢!所以“名邈雕镌,与吾悬隔”,建塔造像刻碑之举,不仅多余,反而“与吾悬隔”了,与“一切法空”不相应嘛,与真正的佛性毫不相干嘛。
“若人借问,终不指画”。赵州禅师的态度是异常鲜明和坚定的。所以当建塔的僧人和官绅民众来请示他时,他发誓“终不指画”,表现出不与世间人情妥协的清高和孤傲。
因诸方见解异变颂
赵州南,石桥北,观音院里有弥勒。
祖师遗下一只履,直至今日觅不得。
品析: “歧途亡羊”的寓言是极其深刻的,有人说:“真理越辩越明”,有人说:“真理越辩越迷糊”,见解上的差异是人类不可避免的现象。但是迷者自迷,悟者自悟,明者自明,原与辩论见解没有多大的关系。禅宗强调证悟,强调“直指人心”,强调“言语道断”,而“见解异途”,则是“言语道多”了。
在河北赵州城南,那著名的“赵州石桥”之北,有一座观音禅院。观音禅院里,供奉的当然是观音菩萨了。但人们的传言,传来传去,老虎也会被说成猫,观音院里的观音菩萨,也会误传为弥勒菩萨啊!真是成了“赵州南,石桥北,观音院里有弥勒”的笑话。
“祖师留下一只履,直至今日觅不得”。祖师们传的是“心”,不是达摩大师的那只烂草鞋,更用不着去追寻那草鞋留下的脚印。所以不在“心”上下功夫,而成天去讨论、争辩草鞋、甚至脚印,又怎么能见道呢?达摩大师“只履西归”,那只“履”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至今觅不得”呢?
鱼鼓颂
四大犹来造化功,有声全贵里头空。
莫怪不与凡夫说,只为宫商调不同。
品析: “四大犹来造化功”,佛教认为,“地水火风”这“四大”,是构成人身及宇宙万物的四种要素。寺庙里敲得“梆梆”作响,与钟鼓同为指挥僧人们起居作息的那个“鱼鼓”,也都是大自然造化的功用。这鱼鼓的功用又是什么呢?“有声全贵里头空”。
“空”的妙用是无穷的。佛教讲“空”,但能真正理解的人又有多少呢?许多人也明白一些“空”的道理,但并没有彻底的体证这个“空”的实义。木鱼飞鱼鼓之所以敲得响,是因为“里头空”,人们能生活、工作、思考、判断、创造等,扣果“心”不“空”,这一切运动能行吗?人们虽然出于兹、没于兹,但却不知这个“空”的真正意义。
“莫怪不与凡夫说,只为宫商调不同。”无情无识的鱼鼓懂得“空”,有情有识的人反而不懂得“空”,连鱼鼓都不如,所以只好当“凡夫”了。但应知道“宫商”虽然调不同,而“有声”则是相同的;凡夫与圣人不同,但都是有“心”的,同为“四大造化”所成,彼此并无本质差别。赵州禅师善于正话反说,反话正说,稍不留意,就会误解其意,领会不到该诗的妙处了。
莲花颂
奇异根苗带雪鲜,不知何代别西天。
淤泥深浅人不识,出水方知是白莲。
品析: 人们欣赏莲花,犹重洁白的莲花,把它当作圣洁、高雅的品质。人们厌恶污泥,犹厌恶发出恶臭的污泥,并把它当作精神和环境的邪恶象征。人们往往忽视了莲花和污泥的关系——洁净之水是长不出娇洁的莲花的。泥越污,莲愈艳。赵州禅师一反人们对污泥的看法,认为污泥和莲花是一体的。从侧面以形象的语言说出了“烦恼即菩提”这一佛教功用和境界。
子湖利踪(一首)
示众偈
三十年来住子湖,二时斋粥气力粗。
无事上山行一转,借问时人会也无?
品析: 子湖利踪禅师是南泉普愿的弟子,赵州从谂的师兄弟。这 位后来住浙江衢州子湖安国禅院的利踪禅师是个怪人,养了一条猛犬,用以勘验各地参禅的人。如某僧一到,他就说:“狗来了”,吓人一跳后,他却回身走了。真是人也 “粗”,诗偈也“粗”。
有天晚上,他在僧堂内平白无故地高喊“有贼!”把全寺的僧众都惊动了。有个僧人被他一把抓住,他高兴地说:“抓住贼了,抓住贼了!”那个僧人惊恐地说:“我和大家都在里边睡觉,老和尚请不要冤枉我”。利踪禅师把他放开,遗憾地说:“太可惜了,本来就是嘛,为什么不敢承当呢?”——错过了大悟的机缘了。这首诗偈,就是他自己把“贼”抓住承当的“自供状”:
“三十年来住子湖,二时斋粥气力粗”。平平常常,除了“粗俗”外,这位老禅师还有什么“特别”之处呢?“无事上山行一转,借问时人会也无?”,依然如此平常而已,如同“尼姑是女人”那样。可要知道,人们能否在这“平常”的日用动静中,领会到哪个隐藏在自身深处的“真我”呢?
长沙景岑(二首)
戒斫松树偈
千年竹,万年松,枝枝叶叶尽皆同。
为报四方玄学者,动手无非触祖公。
品析: 长沙景岑禅师是南泉普愿的弟子,赵州从谂的师兄弟。他 行迹佯狂,居无定所,见人常作猛虎扑人之状,故人们又叫他为“岑大虫”。他经常对弟子们说:“十方世界就是你们的眼睛,也是你们的身子,也是你们自己的光辉啊!”因为他常这样讲,所以有人就向他提问道:“你说十方世界就是我们自己,我怎么不知道呢?有什么方法可以转山河大地归自己呢?”景岑禅师说:“那你得先把自己转为山河大地”。景岑禅师这里是舍弃小我而成就大我,与常人以小我之私来贪并大我可以说是根本上的差异。这一首诗偈,充分表现了他的这层境界。
不论是“千年竹,万年松”还是其他的生命形态,与我们人类都是一体的,都是地球生命中的“细胞”而已,所以是“枝枝叶叶尽皆同”,彼此没有什么差异。要爱护、珍重一切生命啊!特别是学道的人,更应明白这个道理——“为报四方玄学者,动手无非触祖公”。佛教讲轮回,你所伤害的动物、草木,或许就是你前世的祖辈,实际上也是自己的肢体啊!
示僧偈
百尺竿头不动人,虽然得入未为真。
百尺竿头须进步,十方世界是全身。
品析: 这首诗偈,千余年来,在丛林中流传极广,老禅师们对一些功力较深的修行人常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也成为了中国民间的常用语汇。但这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与我们平常理解的有什么不同呢?
当然不同,平常人理解的,是量上的进步,而这里所表达的,却是质上的飞跃。
“百尺竿头不动人”,能在“百尺竿头”上坐着或站立着而“不动”的人,“杂技”功夫是到了家的,但必须有一个支点,他才“定”得住啊!修行的人总想捞一点什么,如佛啊、禅啊、空啊之类的,有了这些点作依靠,他们才“定”得下来。这对不对呢?当然对,但却不彻底,因为你还有所依靠,还未彻底地“空”。只有把那个视为命根的,抓住不放的东西彻底抛弃,就是“百尺竿头须进步”。有人说,这样一来不粉身碎骨了么?就是要你粉身碎骨,不粉身碎骨,就彻底“空”不了,只有把一切可依赖,可凭藉的东西全都“空”干净,才可以“十方世界现全身”,这时,
你就是佛,就是禅,就是空,还须依靠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