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口无言

    以往，我不太喜欢在互联网上聊天，觉得这样做既浪费时间，又浪费情绪。其实不然，网络上也有特能逗趣的文友，他们随意发言，就是顶好的文章素材。今天，我与网友“快鱼吃慢鱼”聊了一会儿，他讲了一件令他哑口无言的身边事，我听了，同样无言以对。

    “快鱼吃慢鱼”的儿子读初三，就快要中考了，但这孩子并不用功。身为父亲，望子成龙，“快鱼吃慢鱼”又急又气，照旧拉开架式，狠狠地教训儿子：

    “我在你这个年龄，多苦多累啊！要下地帮父母干活，要走六七里山路去上学，一个月吃不到一片肥肉，三年穿不到一件新衣，五年换不了一双好鞋。你看你，整个一小皇帝，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玩电游，吃零食，穿名牌，花销比大人还要多……”

    没等“快鱼吃慢鱼”数落完，他儿子就愤然打响了自卫还击战，他说话就像玩电游时猛扫机关枪，不容“快鱼吃慢鱼”插进嘴来，转过身去。

“你说我是小皇帝？有我这样窝囊的小皇帝吗？每天早晚要听太上皇的数落，要做一大堆烦人的作业。你说我天天吃肉，劳驾你老人家想想，那是什么肉啊！放了瘦肉精吧。你说我吃零食，我还敢吃吗？报纸上说，油炸食品百分之九十以上用的是地沟油，百分之百是重复使用，致癌物质含量极高。我不敢喝牛奶，害怕三聚氰胺。我不敢深呼吸，这座城市污染严重。我不敢喝矿泉水，据说许多名牌矿泉水都被假冒了。我上学和回家，过斑马线提心吊胆，害怕被‘飞车党’撞个正着。我坐在教室里也害怕，担心它是豆腐渣工程，碰上地震就会要我的命。在校门外，我还有可能被疯子砍死，你没看报纸吗？南平的那个疯子就在一分钟时间内挥刀砍死了八名学生。连某些疫苗都可能是假的和坏的，一针下去就要命，我打了十几针，现在活着已经算是奇迹了。网络上到处都是病毒和陷阱，我玩电游，好不容易攒下一批装备，都被小偷用木马一锅端了。你小时候吃那点苦算什么？天天拿它当紧箍咒，念了一遍又一遍，这样很有趣吗？你小时候吃的用的玩的样样短缺，但至少都是安全的，没谁想害你坑你算计你，你比我要快乐得多。你封我为‘小皇帝’，真是太讽刺人了！”

    “快鱼吃慢鱼”被儿子驳斥得瞪目结舌，哑口无言，这本来不是父子间正常的交流和沟通，但他觉得比促膝谈心更受震动。是啊，儿子并不快乐，并不安全，并不是什么“小皇帝”。大人的世界弱肉强食，适用的是丛林法则。儿子的世界同样是危机四伏，并非乐园和息壤。怎么会这样呢？财富的积累，物质的丰足，并没有将精神送上王座。他儿子还说了一句更令他寒毛倒竖的话：

    “我是十五岁的年龄，五十岁的心脏！你们大人真不惭愧，把世界都折腾成了这个样子，还来教训我！”

    “快鱼吃慢鱼”说：“我想努力说服他，但无言以对，证据不支持我，我儿子的话更雄辩，简直无懈可击。我给他的这点物质享受算得了什么？他从中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快乐和幸福。以前，我总以为让他衣食无忧了，让他进了一所好学校读书，就尽了责任，就是称职的父亲。现在看来，这一切都算不了什么，因为大环境的扭力太强劲了。”

    我能理解“快鱼吃慢鱼”的郁闷和失落，我更能理解他儿子的愤怒和沮丧。许多家长都被某片“树叶”障住了眼睛，都喜欢用自己昔日的苦来反衬孩子今日的甜，这使他们轻而易举地占据了道德的至高点，自然可以势如破竹。他们真该听听“快鱼吃慢鱼”的儿子这席辩驳的话，反省一番，大人到底有多少心理优势和道德力量去责备孩子？

    疯狂的物质主义，它已经侵占了孩子们的心灵空间，许多家长依然懵然未觉，何时才能恍然大悟呢？真要等到痛定思痛的那一天吗？

    “爱一个人，就要理解他。”这句话，绝对适用于父母对孩子。做严厉的父母，也许有挥舞权杖的快感，但那是极端可悲的高姿态，而且是愚蠢之极的高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