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碰到过好几次约稿,要求写对自己一生影响最大的书,或者向青年推荐最值得看的书。其实,我总觉得,这些问题往往是编辑头脑中想出来的,多不切合实际。以我自己来说,很难説有一本或两本书影响了我一生。所以,对我来说,倒不如一五一十地简述自己早年的读书经历,在感觉上来得更踏实一些。
我这里所说的“早年”是指上大学以前的时期。
与我年龄相仿的人,小时候读书,当然是先看“小人书”。在我的记忆里,我母亲最早给我买的小人书是关于罗蒙诺索夫的故事,开本比一般小人书略大一点,想来是希望让我立志当个科学家一类的人。但是我那时最喜欢的,是到附近的租书店去看小人书,所看的书,主要是三国、水浒、西游、岳飞的成套连环画故事。對關羽、赵云、林沖、楊再興最爲尊崇。其实小人书对少年的知识启蒙和积累有很重要的作用,小人书的绘画美学也对审美观的形成影响很大。现代影视剧中的孔明、关羽、曹操,如果形象与连环画不合,在我是绝對不能接受的。我一直积存小人书,文革中离家下乡后,我藏书的抽屉被父亲清理一空,所有的小人书和我临摹小人书人物的作品都不知所终。
由于家里本有三国、水浒、西游记的大书,所以从9岁起,就以小人书提供的故事为已知的基础,开始翻看这几部大书,不认得的繁体字也很快就认得了。我的经验是,这些书常读常新,总没有厌烦的时候。一段故事,过一段时间有点淡忘了,找出来重看,依然津津有味。同类的书,如三侠五义、封神榜,说唐等,也都在小学阶段一一看过。一个经验值得一提,我家的水浒书是72回本,所以很长时间内没看过120回本。文革中,1967年秋,中学的同学借120回本水浒的后半部给我看,拿回家后,由于好长时间没看古代小说了,看的时候竟激动的浑身发颤,可见这类书对我的吸引力之大。红楼梦、聊斋,虽然也都在这一时期看過,终归提不起兴趣。古典小说的侠义伦理和英雄精神始终对我具有无比的魅力,深刻影响了我的价值观。后来80年代中期我在美国看金庸的天龙八部、笑傲江湖,通宵达旦,不看完绝不罢手,和我少年时代对古典英雄主义的钟爱,在逻辑上是完全一致的。其实,明清以来,一般人所接受的中国文化及其价值,主要出自这几部书的人物与故事,这是要了解中国文化的人不可不注意的。
小学四五年级时,我母亲喜欢给我买趣味数学书,我也喜欢,但给我买的《春秋故事》、《战国故事》,我更有兴趣,为此,我还到西单新华书店用自己的零用钱买了《春秋五霸》和《西汉故事》。我的小学毕业作文中就用了从这些书里学来的成语,结果我的毕业作文被拿到同年级其他班去当作范文念读。60年代初父亲从机关给我借的书一般是红旗飘飘,星火燎原,给我买的书是《十万个为什么》。由此可见,虽然我小学时家里也有格林童话等,但我看的书,无论古今,基本上是非常“中国”的。
在小说方面最是明显。在文革以前,解放后出版的中国革命小说,大概很少没看过的了。象林海雪原、青春之歌、红岩、烈火金刚,平原枪声、红旗谱、播火记,敌后武工队、野火春风斗古城,铁道游击队,苦菜花、朝阳花、迎春花、红日,逐鹿中原,三家巷,苦斗,直到欧阳海之歌。主要的原因是,我上小学后,不与父母和祖母住一起,而住在我外祖父母家里,我的小姨只比我大四五岁,好像我的姐姐一样。我在小学的时候,她是师大女附中的学生,很喜欢看书,她借回家的书我没有不看的。所以一般来说,在当时,我比我的同班同级同龄的人看过的书要多很多。这些小说书都是借来看的,而到处借书看,快看快还,这是我们那代人读书的不二法门,在影视为主的视觉文化中成长的现在的青少年们已经很少再有这样的经验了。
上中学的时候,文革开始,我这样的逍遥派自然到处找书看,开始大量看外国小说。那时我常常到我堂姐家去,她和她先生都是50年代大学毕业,在大学教书,她家里的书柜里解放后出版的苏俄小说很多,所以这个时期我把俄国和苏联时代的小说,从战争与和平、复活,安娜卡列妮娜、怎么办,罪与罚,静静的顿河、苦难的历程,毁灭,青年近卫军,到被开垦的处女地,叶尔绍夫兄弟,海鸥、红肩章等尽行浏览。欧洲小说也看过牛氓,红与黑,茶花女,三剑客、斯巴达克斯,独对儒勒·凡尔纳的书非常喜欢,海底两万里,神秘岛,成为同学间常常谈论的内容。但对莎士比亚,狄更斯、罗曼罗兰和19世纪屠格涅夫等的俄国小说等多没有兴趣。苏联反特小说是那个时代中学男生的最爱,如形形色色的案件。1968年冬天我还把福尔摩斯探案小说统统看了一遍,记得看四签名和巴斯克威尔的猎犬的两个夜晚,因为我一个人住在西头的套间,蒙着头久久不敢入睡。1972年我在下乡三年后第一次回北京探亲,看了九三年、悲惨世界,这时我的思想已经成熟,可以欣赏雨果的书了,也看了基督山恩仇记,我还写了书评和笔记。此后便极少看小说了。
1969年春我去了内蒙兵团,我在内蒙兵团时期,劳动之余,很注意读书。除了随身带去的范文澜的《中国通史简编》,游国恩等的《中国文学史》、《唐诗三百首》、《唐宋名家词选》外,开始留意理论书。69年秋开始看《辩证唯物主义讲课提纲》,是读哲学书的开始,《各国概况》则是当时提供世界知识的最好窗口。我在1970年以前已读过列宁的《国家与革命》、《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帝国主义论》;1970年在磴口的巴盟图书馆得到一本《马恩全集》第二卷,非常高兴,因为其中有久寻未得的《神圣家族》。1970年庐山会议后批陈整风,提倡学六本书,我又读《共产党宣言》、《哥达纲领批判》、《费尔巴哈与德国古代哲学的终结》、《自然辩证法》,《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工资价格和利润》,《反杜林论》,阅读这些书,加上在实践中的运用,我自己感觉到在思想方法和理论思维方面进步不少。我那时还常常翻看《毛泽东思想胜利万岁》,所以毛语体及其口气一度对我的文体影响很大,直到后来念研究生的时候才逐渐转变过来。另外,我在1972年的时候已经把苏联人编的第三版《政治经济学教科书》看得很熟,因为这本书是毛泽东写过批注的,所以当时最想念的就是政治经济学专业。其他的理论书也读,空想社会主义者里面,魏特林的书论不平等的部分我印象最深。文学方面开始时看三曹和白居易诗,后来颇留意辛弃疾词,翻看邓广铭的《稼轩词编年笺注》。也偶尔翻过高尔基、茅盾的早期小说,但这一时期小说看的很少,因为我在中学和早期文革时代看过的小说已甚多。此外开始喜欢传记作品,当时内部出版的尼克松的自传《六次危机》、讲邦迪传记的《出类拔萃之辈》都给我很深的印象,朱可夫《回忆与思考》可能军事太多,读来兴致不高,而我最喜欢读的是梅林的《马克思传》,直到上大学后仍然常常读《马克思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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